第61章

兩道高瘦窈窕的身形對立, 近距離朝著另一個人,四目交接,定定探視著對方。裝潢精致的四面墻壁密不透風, 躁動的熱意四散,於這時裹挾著她們。

氣氛壓抑,安靜到能聽見彼此輕微的呼吸。

南迦氣息勻稱,胸口有規律地起落。

一下,又一下。

她由始至終都強勢, 逐漸遞進,但不是聲嘶力竭的激動爭執,調子溫婉,語速不快不慢, 到這一句了,仍舊心神沉穩安定,臉上慢條斯理, 波動很小。

一如往常的自持,如此開誠布公地敞明,也不失體面。

地上積盈的水映現出頂上純白的天花板,以及各自的扭曲倒影,水氣潮濕,顯得黏膩。

紀岑安語塞, 方才還氣頭正盛,忽而又偃旗息鼓了。被這一番過於平鋪直敘卻尖刻犀利的話語切中要害, 當場卡住了。

無可置辯, 好像每一樣都可以對上, 只不過時間線變了而已。

她們就是那麽過來的, 從認識到在一起, 再是分開,重聚到現在……起初就是只求一時的作樂,沒想過長久,很多時候都混賬至極。這段關系就是各取所需,占有居多,感情成分偏少。

那兩年內,再到現如今,某些共識還停留在從前,一成不變。

很久,這人張口:“沒當你是墊腳石。”

否認不了前兩種,即使是以往的行為。

南迦溫和如水,平視她,琥珀色的眸子清亮。

“先前不忍心周沖幾個,這次是你的團隊,以後又會是哪個?”

紀岑安沉默片霎,接道:“哪個都不是。”

南迦利落說道:“我能幫你解決一些問題,但不能是全部。”

宛若被一道無形的力狠狠扼住了喉嚨,有什麽死死掐著自己,紀岑安心口發脹,嘴上幹澀,像挨了一針的皮球,底氣敗得一塌糊塗,但還沒徹底幹癟。

南迦狠心又直白:“你不是我的責任,他們也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紀岑安嘴巴翕張:“知道。”

“他們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嗯。”

“你已經退出了,我怎麽做,也沒有任何的關系。”打開天窗說亮話,南迦將今晚的糾葛鋪平了清算,輕輕說道,“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各人的決定。”

睫毛抖動,紀岑安擡擡眼。

言下之意十分明了:

紀岑安先放棄了艾加,拋下團隊不要了,那新老板怎麽接手處理,都與其無關。

跑路離開的失敗者沒資格提要求,厚重的情誼也好,曾經共度艱難也罷,那是紀岑安才在意的方面,不是南迦應盡的義務。

邵予白拿開發團隊做文章,講的都是事實,紀岑安心有觸動在所難免,可撇開那些亂七八糟的糾葛,平心而論,這只是一場商業行為。

既是商業,那肯定不講情分,一切都是為了利益著想,留下誰,開除誰,全部都是平衡大局的手段罷了。

感情與生意的界限不能混淆,有的時候並無對錯之分。

南迦一下就能洞悉紀岑安的心思,即便這位又一次冷處理,可大致也揣摩得到。

她太了解她,早就看出紀岑安不是完全信任邵予白,防備很重,不至於聽了外人的轉述就和她立馬無法忍受而形同陌路,但同時,紀岑安心裏深處或多或少還是有點想法,終歸是在意,甩脫不開人之常情。

周沖一大家子僅僅是對紀岑安,這人就落進去了,渾噩度日中都能“良心發現”,加以變相彌補,何況是那群曾朝夕相處的舊日朋友。

扒掉外邊那層偽裝的假象,南迦淡聲道來:“我不會為你收拾殘局。”

紀岑安背對門口的方向,雙腳光著,往前走半步就能挨到南迦。

越來越向她們間不能觸及的禁區靠攏,那股子若即若離的感覺愈發重了,紀岑安心裏沉了沉,大約品出了話外含義。

——是紀岑安搞不清自身的定位,南迦便將那條橫在中間的無形分界線劃了出來。

有些事她們重聚後從沒談過,兩個人都敏銳避開了矛盾點,盡量不起沖突,次次都是行若無謂,仿佛過往與現在只是兩碼不相幹的時段,一律都含糊帶過了。

紀岑安額角跳動,面色泛出不正常的白。

南迦望著她,打量得細致入微:“收收無用的同理心,都自身難保了,你誰也幫不了。”

堪比沒開嘴的葫蘆,紀岑安寡言,怔了片時,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南迦冷語:“什麽都會變,沒人會原地踏步,一直等著。”

指的老蔣他們,但又不完全是。

明白個中的別樣含義,紀岑安倏爾再是一滯,原本的神情都無法控制地褪去,僵化了似的,被定在那裏再也動不了。

雙方已不是頭一遭這麽對峙,前些年裏難聽的話沒少講,吵得更厲害的時候多的是,可都比不過眼下這幾句有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