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路往西行,過了鄭州便到西京。

肅柔原以為自己從沒乘過船,這樣幾百裏水路難免會暈船,誰知倒還好。畢竟是內河,不像江海裏那麽顛騰,雖到水面開闊處,難免會有些波瀾,但經過幾日幾夜的適應,從最起先的“提心吊膽”,已經平穩過渡到了現在的八風不動。

楊媽媽說這是因為娘子身底子好,身底子不好的,略一顛蕩便撐不住了,雀藍就是。

這幾日雀藍可是吐得膽汁子都快出來了,癱在鋪板上直哼唧,床前放著一個盆兒,想起來就是一陣掏心挖肺。

關於暈船,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隨行的郎中開了幾味藥,結果卻是越喝越吐。後來只能讓她含著姜片,慢慢地,吐著吐著習慣了,有一日症狀全消,往來甲板,竟能做到健步如飛。

走水路,如果能夠享受其中樂趣,確實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福船很大,風帆鼓脹起來,日行百裏不在話下。一程有一程的風景,從平原水域,走進峻嶺峽谷,到達陜州時候,兩岸高山林立,船在其中行,恍如闖進了畫裏,既是感慨江山萬裏鬼斧神工,又生出一種螻蟻般渺小的心境來。

最喜歡還是下雨的天氣,萬道雨箭直射進水裏,蕩出無數圓形的漣漪。現在的時節,正是仲春時分,湖光水色應接不暇,氣候是融融地,暖暖地,正適宜。

船上的艄公會打漁,風前一網魚,雨後一網蝦,再加上菱角也到了成熟的時候,福船經過郡縣城鎮時候停下采買一些,這一路的河鮮,吃了個盡夠。

肅柔這回帶上的幾個嬤嬤,其中不乏廚藝絕佳的,很會變著法兒給她做各色的鮓脯。早前在家時候,她並不十分喜歡吃河魚,總覺得刺多且腥氣,誰知在水上漂泊了大半個月,開始變得無魚不歡了。

這日做鱖魚餛飩,看著嬤嬤將魚肉剁碎,就想起那回赫連頌生病,自己給他做山海兜的情景。

朝窗外看一眼,她托腮喃喃:“不知官人走到哪裏了,可進了隴右境內。”

楊媽媽說:“八百裏加急,趕的都是直道,不像行船要跟著河流走勢,照時間來算,郎主應當快到隴右了。”

肅柔不由輕嘆,這人在上京很擅保養,娶親之後連太陽都不輕易曬,如今日夜兼程趕回去,恐怕不得歇息就要投身沙場……真是辛苦他了。

昨夜她還夢見他,看他騎著戰馬,揮舞著長槍浴血奮戰,臉上那種冷漠的神氣,讓她生出些陌生感來。醒後想了想,其實那才是真實的隴右世子,只是上京時的受制於人,讓他收起獠牙,偽裝成了貓。

現在自己是別無所求了,只祈求他平安,所以嫁了個武將,擔驚受怕是真的避免不了。

發愁太多,身邊的人都看出來了,雀藍見她愣神,便會招呼她上外面走上一圈,看船行水中,看帆過千山。

將要到河中府的時候,水面終於變得開闊起來,也熱鬧起來,商船四處可見,還有專事經營水上皮肉生意的花船。今晚福船在渡口稍作休整,天黑之後便見水面上燈火星星點點,夜風裹挾著濃郁的胭脂香氣貼水而來,船妓有一副好歌喉,擊打著牙板唱著盛世繁華,也唱著自己的憂傷。

肅柔坐在船艙前,搖著團扇看江面上的星月,又到十五了,時間過得好快。等再往前一程,水路就斷了,要改走陸路。天氣逐漸熱起來,乘著馬車穿州過府,恐怕不像現在這樣愜意了。

雀藍捧了杏子來,水上多日,果子都斷了,這還是先前上碼頭采買的。河中府的杏子和小鵝梨味道都不錯,照著雀藍的口味,鵝梨更甜更香,那杏子多少帶著點酸澀的味道,並不那麽適口,但娘子很喜歡。

“來一個麽?”雀藍往前遞了遞。

肅柔挑了一個咬上一口,遠處花船上又傳來淒涼的吟唱:“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

忽然嘩啦一聲響,像是有大物件落進了水裏,因相距不太遠,聽得清清楚楚。

然後便有人喊起來:“落水了……宋娘落水了……宋娘……”可是後頭的呼救戛然而止,再細聽,竟像風過無痕一樣,隱匿進了蒼茫的夜色裏。

肅柔站起身,隱約還能聽見水面上撲騰的聲響,她吃了一驚,“快讓人看看,是不是有人落水了。”

邊上的婆子慌忙跑下去傳令,甲板上的人都探身朝下張望。十五的月色,照出江面上粼粼的水波,有個黑影載浮載沉著,從起先的奮力掙紮,到逐漸力弱,眼看著就要沉下去了。好在營救的長行從身後扣住了她的脖子,幾經周折,將人拖上了福船。

大家忙過去看,落水的人已經力竭,躺在甲板上奄奄一息。大夫上前查驗,還好,不過是嗆了幾口水,只要緩一緩就會好起來的。

就著燈火打量,這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眉眼工細,生得很有幾分姿色。經過一番掙命,交領敞開了,露出了裏頭桃色的訶子。肅柔便吩咐一旁的婆子,想辦法把人攙進艙裏去,給她換一身衣裳,再熬碗驅寒的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