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麽要將所有人屏退了,他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渴望人多熱鬧——有外人在,至少她還會留幾分情面。現在呢,自己像一根孤零零站在狂風驟雨裏的蘆葦,隨時會被她的盛怒折斷。他只好咽了口唾沫,實心實意地央求她的諒解,雙手合什說:“娘子,這事是你想的那樣,又不完全是,你聽我慢慢給你解釋……”

然而怒火中燒的女人不願意給他機會,一切解釋都是詭辯!

肅柔想哭,但大好的日子不能落淚,總要圖一個順遂。她忍了又忍,熬紅了眼眶,實在惱極氣極,踢了他一腳,“你滿嘴甜言蜜語,沒有一句真話,我不聽!不聽!”

他挨了她一腳,小腿上驟痛,吸了口涼氣正要勸她息怒,對上了那雙氣湧如山的眼睛,她咬著牙指控他:“我真是錯看了你,你怎麽能這樣!我們張家人在你眼中是玩物嗎,今日騙一騙,明日哄一哄,你嗣王好大的威風,把我們一家子坑得團團轉,你心裏八成很得意吧!”

可天知道,他覺得自己既活該,又冤枉。他也心虛愧疚,好幾次想過向她坦承實情的,但最後都沒有勇氣,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她對他的每一點好,都得來不易,雖然有時候她也縱容他,但並不表示她能接受真相。萬一惹怒了她,不能原諒他,那之前辛辛苦苦累積起來的感情,豈不是都打了水漂嗎?所以他猶豫了,他不敢冒險,想著先成了親,好不好的,婚後她就算打死他,他也認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在婚前勘破了一切,所以三日沒有見他,原來是在消化怒氣嗎?但這回確實觸了她的逆鱗,三日過後,一點沒耽誤她收拾他。

他唯有好言央求:“娘子,我從沒有想過愚弄張家,嶽父大人對我有恩,我不能做這種恩將仇報的事。是……你先前說的都是實情,我愛慕你,想娶你為妻,可那時候張家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喜歡我,我若是不用些小手段,哪裏能聘得你。可你只知道我聯合了官家給張家施壓,卻沒想到此舉是歪打正著,官家確實對你有意,要不是我捷足先登,你恐怕早就被召回禁中,封縣君封美人去了。”

可是這些能夠抵消他的惡劣行徑嗎?不能!

肅柔握拳道:“我問你,七月中我想退親,這時官家忽然駕臨了園,那回是不是你請來的救兵?”

他窒了下,視線開始閃躲,原本可以借著前面的話頭推說官家舊情難忘的,但他不知哪裏吃錯了藥,居然正直地脫口而出:“你要退親,我沒有辦法……”

她氣得又揍了他好幾下,“天底下竟有你這樣引狼入室的漢子!”

他無奈閃躲,申辯著:“可後來不是我讓他來的,我敢對天立誓!還有,這回你是從哪兒得知的實情?其實不用問,我也知道,左不過又是官家的手筆。他自己得不到,存心讓我也不好過,如今我與他哪裏還是什麽摯友,分明是情敵!”

當然,這番話說完,他就被肅柔轟出了婚房。

他扒著門框求告:“娘子……王妃……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要在屋裏睡。”

肅柔哂笑:“都這樣了,王爺還有臉睡屋裏呢。”

但她小看了男人的堅持,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算冒著挨揍的風險,今晚也要與娘子睡在一起。

肅柔見趕不走他,便不再推搡他了,自己舉步邁出了門檻,“既然王爺要睡屋裏,那我只好去睡書房了。”

這下他無計可施了,伸手把她拉了回來,頹然說算了,“姑娘家要睡高床軟枕,我是男人,幕天席地都不要緊,還是你睡裏面吧。”

燈火下的他目光依依,望人自帶三分委屈。肅柔也不理他,退回來揚手一關,將他關在了門外。

他悵然站在檻前,望著直欞門上的大紅喜字無限傷感,心想這就是他的新婚夜,官家終於得逞了。男人啊,果真再位高權重,也脫離不了嫉妒和私心。既然如此,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可以坑我,我就不能騙你麽?

不過新婚之夜被妻子拒之門外,對男人來說確實不怎麽體面。他伸手撫了撫門欞,暗自嘆息,忽然聽見門內傳來腳步聲,他頓時一喜,還以為肅柔回心轉意,願意讓他進去過夜了。誰知門被打開後,迎面飛來一條薄衾和一個枕頭,然後沒等他開口,門砰地一聲又關上了,這回裏面的人是再也不打算管他了,外間的蠟燭被吹滅,只剩內寢杳杳的火光——如果運氣不是這麽壞,現在他本應當抱著新婚的妻子,說著最最窩心的情話。

無可奈何,只剩漫天繁星與我,細想想,真是孤寂又苦澀。

裏間的肅柔呢,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原本自己就有些認床,新到一個地方如果不是累極了,一時睡不著。這婚房對自己來說是陌生的,加上院子裏還有另一個人,便愈發難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