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多平淡樸實的願望,只要活著,只要團圓,說起來分明那麽簡單,但在赫連頌聽來,卻是難以言說的感動。

現在的肅柔,對他應當也有幾分真心了吧,雖然不讓自己成為寡婦是第一要務,但每年都要人月兩團圓,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不會與他分離,將來他若是回隴右,她也會跟著他去那個遙遠的邊疆?

感情不自私,就不是真感情,他嘴上說著由她自己選擇,其實心裏怎麽不盼著她與他同進同退。他想自己這陣子的努力,終究還是會感動她的,她如今已經期盼年年團圓了,有朝一日她果真放不下他的時候,上京的繁華又算得了什麽呢。

深深望她一眼,他正色說:“我有如花美眷,怎麽能不保重自己。一但有了家累,我的命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了,這些我都知道。”

肅柔頷首,一個男人勢必要懂得自己肩上的重任,開創事業、縱橫天下固然能滿足抱負,身後那個家,何嘗不是他更應當負責的。只是有時候身不由己,她越來越能理解繼母當初對她說的話,不希望她們姐妹嫁武將,就是怕太多的不確定,太多的刀光劍影。但如今既然已經走到這步了,也只有放眼往遠處看,好在赫連頌是個謹慎的人,這樣的身份處境能夠無驚無險到現在,將來總也不會冒失的。

兩個人並肩走著,穿過前院,遠遠能看見門廊上懸掛的燈籠,輕輕搖曳著,灑下滿地光影。

他負著手,玩笑似的說:“我每日都在盼著你挽留我,說今日時候不早了,就不要回去了吧。”

肅柔看傻子一般瞥了瞥他,“兩家離得很遠嗎?又不是上京到幽州的距離,一柱香就到了,留你做什麽?”

他氣結,“我在乎的是那份情義,想知道你心疼不心疼我。”

肅柔顴骨上隱隱灼燒起來,想起之前自己還因他沒有出現而心神不寧呢,但惦念歸惦念,規矩歸規矩,她板著臉說:“我不會留你過夜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所以這女人,什麽時候才能柔情似水,軟軟地依偎在他身邊?他一直盼著那一天,契而不舍地一再試探,可她就是這樣寧折不彎,彈上去梆梆作響。

罷了,失望是有些小失望,但也不強求,婚後再體會那種美好吧!

踩著腳踏登上馬車,這回她從台階上走了下來,立在車前叮囑:“明日若沒有事忙,就早些過來吧。”

他把半個身子探在車外,看著那張端莊秀美的臉,忽然覺得未婚妻今夜真是嫵媚,愈發戀戀不舍,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再三,說:“我記下了,明日早早就來看你,一整日在一起。”

肅柔的笑靨不覺加深,又吩咐了一聲:“問清楚烏嬤嬤,安床翻鋪定在哪一日,我好及早安排,接長姐和安哥兒過去。”

他點了點頭,“我回去問過了,明日告訴你。”

肅柔方退後一步,對趕車的竹柏道:“走吧。”

竹柏應了聲是,甩動起小馬鞭,載著郎主殷殷的目光,往長街上去了。

天上星月皎皎,因為知道明日還要相見,倒也沒有離愁別緒……

多奇怪,竟是有離愁別緒了嗎?就這樣潛移默化,心境已經完全轉變了,難怪剛升小殿直那會兒,押班誇她為人清醒不生反骨,想來隨遇而安也是一項本事,知道無法改變,倒不如讓自己早些適應,正是因為有這項能力,讓她在禁中安穩度過了十年。

夜轉涼,到了晚間逐漸有些寒浸浸地,初秋已經成形了。

肅柔撫了撫臂膀,轉身正要返回門內,忽然見斜對面的大槐樹底下站著兩個身影,定睛一看,竟是官家和近身的內侍。

腦子“嗡”地一聲響,肅柔愣住了,不能開口也不能挪步,這一刻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與出現在了園不一樣,聖駕駕臨了園,還可以理解為閑暇時候的消遣,現在人到了張宅前,這又算怎麽回事呢?

好在這些年禁中的歷練很快讓她回過神來,她肅容打算上去迎接,卻見官家微微擡了擡手,示意她停下,然後轉動腕子一擺,大約是讓她回去吧!

微服出遊這一趟,他並沒有打算驚動任何人,也沒打算進張宅坐一坐,好像只是路過,順便見一見惦念的人。見到了,兩下裏安好就不虛此行,用不著過多的言語,也不用行虛禮,楚河漢界對望兩眼,接下來就可以不再留戀,各走各的路了。

然而肅柔不能當真退回門內,隔著一條巷子進退維谷,還好官家的車輦從旁邊駛來,內侍攙扶他坐進了輿內,再也沒見官家的臉。內侍揚了揚鞭,馬車跑動起來,一路向北去了。

肅柔欠身福下去,忽然覺得一切不可思議,像個飄忽的夢。她不知道官家到底是怎麽想的,究竟要做什麽,越是得不到越是心心念念,如果她當真進宮了,他還會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