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肅柔面紅耳赤,囁嚅著說:“姑母,不是你想的這樣……”

“無論如何,你都不該和那個人定親。”申夫人道,“當初你爹爹就是為了他才送命的,人雖不是他殺的,但因他而死,這上京是再也沒有名門公子了,所以你要嫁他嗎?這麽做,可曾想過市井間怎麽議論你,怎麽議論張家啊?”

關於張律的死,作為妹妹確實耿耿於懷到今日。她還記得那日正好是立秋,棺材運了兩個月才回到上京,已經看不見人,更不敢想象那個活蹦亂跳的二哥變成了什麽樣。那時候她肚子裏正懷著第二個孩子,被這忽來的打擊弄得動了胎氣,沒多久孩子就滑了,現在想來心頭還抽痛,卻沒想到時隔十二年,侄女竟要嫁給那個始作俑者。

肅柔慚愧得不知怎麽解釋才好,潘夫人淡淡開了口,“妹妹不要怪肅柔,這件事全家都知情,全家都答應,並不是肅柔的錯。禁中放她出來,又想招她回去,全家都不忍讓她再進宮,只好找個人先定親。可惜上京那些公子王孫,沒有一個敢登門提親,只有嗣王三書六禮願意聘她,不嫁嗣王,還能嫁誰?事有輕重緩急,依我之見陳年宿怨,該放就放下吧。咱們原是找不著可以恨的人,才將一腔怒火全撒在嗣王身上,其實該恨的是殺你二哥的人,不是嗣王。”

申夫人愣住了,見這繼母都來替肅柔說話,自己也只得罷休。

到底一家人團聚是件歡喜的事,嘆了口氣,轉頭讓婆子女使把她帶回的箱子搬進來,在場每個人都分到些香料緞子、筆墨茶葉等物件,大家中晌一道吃了飯,下半晌只等著哥哥和侄子們回來。

午後人都散了,只余下申夫人母女在太夫人跟前,老太太問起她在江陵府的生活,申夫人散淡地牽了下唇角,“就那樣湊合過著吧,大半輩子都過去了,還能怎麽樣。”

太夫人聽出她話裏的無奈,忙問:“申郎子對你不好嗎?”

申夫人早前在女兒面前說她爹爹千好萬好,那是為母則強。如今自己到了母親身邊,有些委屈忍不住吐露出來,變成了陳年的琥珀,擲地又冷又硬。

“也沒什麽不好。”她垂著眼說,“就是尋常過日子的模樣,他敬著我,我也敬著他。只是這麽大的家業,沒有一個兒子傳承,他覺得很對不起列祖列宗,所以偷偷養了外室,還弄出個私生子來,前陣子央求把孩子過繼到我名下,我沒答應。”

這話她是平靜說完的,但聽者卻心頭直打起了鼓,綿綿一蹦三尺高,“什麽?爹爹怎麽能這麽做!”說著氣極抽泣起來,“他怎麽能這樣!怎麽對得起阿娘!”

太夫人嘆息:“我就知道……生意人,有幾個是安分的!手上銀錢出入得多,就算他沒有歪心思,那些女人也不能放過他。如今你打算怎麽應對?就算你不答應,那總是他的兒子,硬要帶回家來,你又能怎麽樣?”

申夫人冷笑了一聲,“我含辛茹苦在申家這些年,難道最後會為一個外頭的小婦作嫁衣裳嗎。這回走前,我打聽到了那小婦的出處,原來是船妓出身,被一個舉人贖身出來養在市井裏。可惜這舉人會試屢屢不得高中,沒有顏面回江陵府,一直漂泊在幽州,我已經打發人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回去申冤告狀。到時候就算那孩子是申可錚的骨血,也入不得族譜,承繼不了家業。他無情,休怪我無義,我要讓他成為江陵府的笑柄,看他日後拿什麽臉,再與人做買賣。”

綿綿臉上掛著淚珠,倒有些怔愣了,“做不得買賣,那豈不是沒有進項了?”

申夫人道:“這些年賺了兩輩子也花不完的錢,還有開設的鋪子、莊子等,哪裏就餓死了。我如今是看明白了,男人錢越多,心越野,當初求娶我的時候許諾一輩子不納妾,他也沒有做到。”說罷慘然看了母親一眼,“阿娘,我如今很後悔下嫁了那人,這些年受的委屈不敢告訴任何人,只有咬牙忍著,誰讓我自己選了這條路。這十六年來我從沒在綿綿跟前說過她爹爹不好,我是為了孩子,不希望她因爹娘不睦,自小活在愁雲慘霧裏。如今她也要許人家了,讓她知道其中利害,自己也好留個心眼。男人的嘴,永遠不要相信,稀圖你的時候說得花好稻好,不稀圖你了,你就是塊破抹布,那些海誓山盟的話全都揚了灰,一句都不算數了。”

太夫人聽女兒細說了遭遇,心裏牽痛得很,她一直以為就算過得再尋常,也不至於這樣艱難。現在就如她說的,半輩子都過去了,還能怎樣?讓她離開申可錚,她絕不會答應的,有時候人爭一口氣,與有沒有感情無關。

申夫人的痛苦有了宣泄的出口,人慢慢萎頓下來,垂首說:“我原以為低嫁,郎子會愈發珍惜彼此之間的緣分,不會弄出什麽妾室外室來,誰知到最後,依然是這樣。早知如此,倒不如找個門當戶對的,就算境遇不好,至少心裏不憋屈。所以我一定要讓綿綿重回上京,無論如何找個高門嫁了,別在市井之中消磨一輩子。怪只怪我自己,要是那時候沒有顧頭不顧尾,也不會弄得現在這樣。有時候我也覺得乏累,小妾外室對付不完,這麽下去幾時才是個頭?好在院裏的妾室都拿捏在了手心裏,這輩子也生不出孩子來,只要沒有庶子,外室就算生他一百個私孩子,我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