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肅柔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這才第一日用他的院子,就忙著要來查看麽?

雖然心裏隱約知道,這次會面必定會提及那日楊樓的事,但自己對謎底並沒有多大興趣,只是礙於人家是屋主,既然要來看屋子,也只好應下了。

竹柏眯著眼笑,垂手問:“小娘子晚間在哪裏用飯呢?我們王爺問小娘子,要不要上州北瓦子定個酒閣子,和小娘子邊吃邊聊?”

肅柔道:“王爺不是要來看屋子嗎,怎麽又打算上州北瓦子用飯?”幾句話問得竹柏訕訕,她也不細究,只說,“王爺若是要來,就請趁早吧,看完了我好回家。”

竹柏不敢再啰唣,一叠聲應了,忙作個揖快步退了出去。

雀藍看看天色,夕陽掛在西邊的院墻上,把這上京熏得蒸籠一樣。所幸艮嶽腳下還有一絲風涼,便道:“小娘子上裏頭坐會兒吧,今日一定累了,邊歇邊等。”

話才說完,乍見外面幾個過賣魚貫進來,一人手裏捧著一個食盒,衣裳胸口處寫著一個大大的“朱”字。很快到了面前,躬了躬身道:“小娘子點的撥霞供送來了,請問小娘子,擺在何處適宜?”

雀藍怔忡著說:“我們並未點什麽撥霞供啊,是不是送錯地方了?”

肅柔卻知道,必定又是赫連頌的主意。東西既然送到這裏了,不好讓人退回去,便示意雀藍把人帶到東邊的草廬裏,別讓酒菜的葷腥熏染了貴女們習學的地方。

那些過賣跟著雀藍去了,草廬底下有石桌石凳,上面正好可以安排那些東西。雀藍看著金盞銀碟從食盒中源源不斷搬出來,不由回身望了自家小娘子一眼。

最後一盞紅泥小火爐放在桌子中央,上頭架起了砂鍋,過賣昂首鵠立朝門上張望著,見一個身影出現在視野裏,遂撥了撥炭,拿火撚子把爐子點了起來。

門上的人慢慢走過來,神情裏帶著倦懶,開口就說:“我餓了,今日在軍中操練了一整日,沒有好好吃飯。”邊說邊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太陽火辣辣照著,快把我的臉曬化了,你看……”

他低下頭讓她仔細打量,肅柔嫌棄地往後讓了讓,但也確實看清了,他右邊顴骨上微微紅了一片。不過在肅柔看來沒什麽,身為武將,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不是應該的嗎。

當然理雖如此,話卻不能太不近人情,於是敷衍了一句:“王爺辛苦了。”對於他不經同意,隨意往園子裏運送吃食的做法,她也想提一提意見,“不過王爺好像忘了已經將了園賃給我了,日後要吃飯就回王府吧,這是我教授學生的地方,王爺在這裏用飯,多有不便。”

赫連頌聽了赧然,“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今日是小娘子第一天授課,應當犒勞犒勞,所以自作主張了一回,還望你見諒。眼下東西既然送來了,小娘子就勉為其難吧!再說小娘子下年還要賃我的園子麽?若是要,就請隨我入席,千萬不要見外。”

他笑吟吟,擺手遣退了跟前伺候的人,肅柔開始考慮,要不要等契約到期前,重新再找一處合適的院子了。

她不挪步,他回頭瞥了她一眼,又換上個和軟的語調道:“我讓人送了撥霞供,朱宅園子的撥霞供夏日裏吃起來是一絕,請小娘子嘗一嘗。這世上,唯春光和美食不可辜負,小娘子請入席吧,我還有話和小娘子說,事關你我,你不想聽一聽嗎?”

所以看屋子只是他的借口,肅柔雖不耐煩應付他,但既然有話要說,她也只好耐住性子和他周旋。

回身吩咐雀藍一聲,讓她打發人先給祖母報個信兒,今日晚些回家,自己提裙邁進了草廬。

打眼一看,小火爐燒得咕咚作響,盤子裏齊整碼著片好的肉,底下有青葉襯托,倒也不顯得膩味。所謂的撥霞供,其實就是涮兔肉,大夏天裏吃這個,讓人匪夷所思。不過上京食客們的口味向來標新立異,暑天吃涮鍋子,嚴冬吃綠豆甘草冰雪涼水,也許這就是反其道而行的奧妙吧!

赫連頌比了比手,請她坐下,腌好的兔骨燉成了濃稠的湯,因加了胡椒,一陣陣的香氣裏帶著辛辣的味道,就像眼前這個嗆人的姑娘。

牽起袖子替她斟了杯梨花酒,他說:“這酒已經勾兌得極淡,幾乎沒有酒味了。我知道你們姑娘孤身在外不飲酒,這是用來解膩的,不必擔心。”

夾起一片兔肉,放在砂鍋裏滌蕩滌蕩,然後放進她碟中調好的醬汁裏,“嘗嘗。”

肅柔沒計奈何,只好低頭嘗了一口,說實話很是鮮美,醬料濃郁,兔肉嫩滑,先前的那點不悅,因這好味道,勉強消散了一半。

他看她吃完,比自己吃了還高興,抿唇一笑,復又往砂鍋裏添了些肉,娓娓道:“相傳林洪入山中拜會隱士,途中獵得一只兔子,苦於沒有廚子烹飪,隱士告訴了他這個做法,他便給這道菜取名叫撥霞供,收錄進了《山家清供》裏。朱宅園子的菜色,多出於《山家清供》……”說著略頓了頓,終於還是切入了正題,“那日在楊樓遇見小娘子,本想與你打個招呼的,但又怕驚擾了你們宴飲,因此沒來打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