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淩氏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門親事犯了潘氏的大忌諱,她自己就是嫁了個鰥夫,進門即做繼母。剛才陳夫人侃侃而談的時候,她八成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克制住沒有拍案而起,現在再來和她說孔家,難怪她會惱火。

淩氏忽然品咂出了她的不容易,這十幾年來心裏一定憋著一口氣吧,勉勉強強嫁進門,丈夫說死就死了,自己既當爹又當媽,拉扯兩個孩子長大。所以平時為什麽整天板著臉呢,就是因為生活沒什麽樂子,笑不出來。肅柔雖不是她生的,但推己及人,也不能答應這門婚事。

淩氏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傷感地嘆了口氣,“潘縱月這人,心腸不算壞。”

女使說是,“就是平時看著嚴苛些,不大容易親近。上回我聽唐媽媽說,二夫人和貼身的婆子閑談,提起將來為四娘子擇婿,頭一條就是不能找武將,要找個文人,安安穩穩在京做官就好。”

淩氏覺得很不解,“為什麽不能找武將?難道就因為自己嫁的是武將,而這武將恰好殉國了?”

女使道:“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就奇了,大哥和三哥不都活著嗎,有的武將還是很長命的。”

但人家的心思,終究不能感同身受,淩氏搖著團扇,拖動著慵懶的步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

因張家沒有分家,家裏人口實在多,所以平時沒什麽大事,晚間都在各自的院子裏用飯。

肅柔的千堆雪離歲華園很近,太夫人特地發了話,讓她不必單開夥倉。綿綿呢,不歸那三家管,一日三餐也是跟著太夫人一起吃。

到了晚飯時間,肅柔帶著雀藍過了園子,路上正巧遇上綿綿。綿綿是個包打聽,家裏發生的大事小情她都知道,今日滎陽侯府來接尚柔回家,礙於那位大姐夫也在,她們姐妹不好到太夫人園子裏來,但接待侯爵夫人母子期間,什麽人說了什麽話,都傳進她耳朵裏了。

她偏頭問肅柔:“二姐姐,老太太打發人和你說什麽了嗎?”

肅柔在禁中多年,養成了目不斜視的習慣,她連看都沒看綿綿一眼,只答了句:“沒有。”

綿綿心下了然,這親事實在折辱人,看來太夫人是打算瞞著她了。既然如此,自己不便多嘴,只管跟在她身後進了月洞門。

太陽落下去了,這園子逐漸沉入浩大的靜謐裏,只看見木廊子上點起了燈,橘黃的燈光映照著半開的支摘窗,窗下擺放的梅瓶裏插著一枝海棠,花枝修剪得清雋,很有一種野鶴般獨立的精神。搬著托盤的女使偶而走過,那身影透過疏疏的竹簾,看上去分外纖細美好。

先春已經在廊下等著了,看見兩位小娘子進來,轉頭向廚房的婆子下令:“可以預備起來了。”

婆子得令,帶著兩個小女使下去了,先春便笑著向她們福福身,“老太太等著小娘子們呢,快進去吧。”

肅柔和綿綿進了內室,見太夫人剛喂了她的那缸魚,正讓人把魚食收起來。回身看見她們,笑著招了招手,“今晚讓她們做海鮮頭羹,魚蝦要現加進去才好吃,咱們略等一等,先坐下說會兒話。”

來了來了,難道太夫人打算告訴她了嗎?綿綿有點激動,偷偷覷了肅柔一眼。

肅柔在下首的圈椅裏坐了下來,向太夫人打聽:“侯爵夫人沒有為難長姐吧?”

太夫人說沒有,“畢竟媳婦不回家,家也不成個家,侯爵夫人這上頭是鬧得清的,無論你長姐說什麽,都應承了。只是我瞧那個陳盎,半點悔改的心也沒有,嘴上說得漂亮,行事還是照舊乖張,你長姐繼續和他過日子,往後恐怕還是不能省心。”

肅柔道:“省不省心,就看長姐自己,只要是不想管,就算他把天捅個窟窿,也和長姐不相幹。”

太夫人嘆息,“你長姐心軟,也不知能不能下定這個決心……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說著頓了頓,復又叫了聲肅柔,倒也不是正經八百問她意思,不過閑談式地提及,“今日你長姐婆母給你說了一門親事,是延康殿大學士孔令章家的二公子。”

肅柔哦了聲,“祖母替我拿主意吧。”

旁聽的綿綿一陣納罕,奇怪,她怎麽不局促?怎麽不臉紅?難道不關心自己的婚姻嗎?

轉頭又看向太夫人,太夫人還是平淡的語氣,緩聲道:“門第倒是個好門第,可惜這二郎不是娶正室夫人,他前頭結過一門親,夫人上年病死了,如今要再續弦,孔夫人看中了你,特意托了侯爵夫人來說合。”

這些事情,並沒有瞞著的必要,肅柔不是沒經過事的無知孩子,既然從禁中出來了,往後勢必會常遇各種令人不快的把戲。譬如男方這種情況的提親,今日沒有孔家,明日也有孟家,唯恐她傷心就不告訴她,日後要是自己面對了,豈不是更加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