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有了這番談話後,尚柔整個人像活過來了,再不是苦大仇深,昏昏噩噩的樣子。

她和姊妹們在一處插花點茶,孩子有長輩和乳母女使照應,自己就敞開心胸,重溫了一回未出閣時候的愉快時光。

當然,陳家死了妾室的消息,並未在上京流傳,最後給了盼兒娘家一筆豐厚的銀子,這件事就了結了。

不過其中內情,還是被綏之打聽出來,讓妻子白氏轉告尚柔,說:“妹夫顧念那個念兒,明明查出口信是她命人傳遞的,掌刑的婆子之前也與她房裏女使私下往來過,卻點到為止,沒有再深挖下去。想是因為跟了他多年吧,明知道其中有鬼,還是把事情壓下去了,到底人死不能復生,倒不如保全活著的那個。”

尚柔正和姊妹們做四合香,拿綢帶襻起袖子,站在桌前捏著戥子稱香料。聽見白氏的話,並不覺得意外,漠然說:“我早就料到了,我這正室娘子還不如他的通房有頭臉,我是可以報官查辦的,他的通房就算背了人命,他也照樣心肝肉似的護著。”

幾個妹妹都擡眼看她臉上神情,唯恐她動怒,輕聲勸慰著:“長姐別生氣。”

尚柔見她們滿眼關切,自己也不因在陳盎面前受冷遇而難過,反倒感動於姊妹之間的情誼,便浮起一個笑容道:“我好得很,也不會生氣。嫁進侯府三年,什麽稀奇古怪的事都見過,哪裏會在意這點小事。”

肅柔把倒進石臼裏的沉香和檀香一齊碾碎,淡聲道:“其實早就能料到事情會如此,既然姐夫舍不得處置那個侍妾,留在家裏也好。”

寄柔憤憤不平,“那個念兒這次拾著一條命,至多收斂上十日八日的,往後必定更加得意,郎主可是為了她,把人命官司都按下去了呢。”

尚柔心裏明白,這就到了肅柔說的,借力打力的時候。自己是體面的正室夫人,何必同婢妾一般見識,那婢妾不是願意演麽,給她一個更大的舞台,替她配上搭戲的伴兒,到時候惡人自有惡人磨,不必臟了自己的手。

跟著姐姐學制香的映柔,把預備好的龍腦和麝香也加進了石臼裏,杵子碾動的當口,濃郁的香氣開始慢慢飄散。

綿綿在一旁揣手看著,也不來幫忙,只是湊嘴道:“一個妾室罷了,真怕她反了天呐。”一面看著臼裏的香粉感慨,“麝香的市價,如今越來越高了,我聽說極品麝香千金難求,誰手上有香料鈔引,當下正是拋售的好時候。”

綿綿到底長於商賈之家,在做生意方面很有頭腦。只是閨閣裏的女孩子,手上至多有些金銀鈔引,什麽茶鹽、香料之類的難以涉及,要用的時候打發人上鋪子裏采買一些就行了,制香而已,用度也不會大到哪裏去。

綿綿自覺沒有說錯什麽,可寄柔又來和她打擂台,陰陽怪氣說:“我們哪裏比得表姐,家財萬貫,隨身帶著家私呢。”

綿綿又挨了擠兌,氣呼呼看了她半天,最後還是決定讓她一讓,轉身在一旁的圈椅裏坐下來,探著身子和肅柔搭訕,“上京和幽州制香都成了風氣,據說那些買不起香料的窮人還造出一套‘山林四合香’來,那香方兒姐姐聽說過嗎?”

肅柔哦了聲道:“我在禁中聽中黃門說起過,說是拿橙皮、荔枝殼、梨渣、甘蔗滓曬幹共研成粉,再調以梨汁搓成丸陰幹,燃起來有股清淡的果香味。”

綿綿聽了托腮嘀咕:“橙皮和荔枝殼勉強有點香味,梨和甘蔗又是個什麽味道?”

至柔瞥了她一眼,“不是有鵝梨帳中香嗎,鵝梨要是沒味道,還拿它來裝香料?”

綿綿沒拿她的話當回事,“就算鵝梨有香味,那甘蔗呢?還有,表姐說話,你們不能總是嗆我,我好歹是你們姑母的獨女,多少得給姑母留些面子。”

尚柔和肅柔正和了蜂蜜搓丸子,聞言直發笑。寄柔和至柔發現她這句話還算有理,便沒有繼續挖苦她。

綿綿呢,家境殷實,很多時候確實不能理解窮人的想法,費勁地琢磨著,“鍋都揭不開了,還制什麽香啊,難道點著香喝粥,味道更好些嗎?”

底下的妹妹們是不願意再和這市儈說話了,一個個專心於手上的事務,轉身走開了。

肅柔見尚柔也不出聲,怕綿綿下不來台,只好應了她兩句,“如今文人墨客都愛焚香,香是君子,是陶冶情操的雅好,杏花疏影,楊柳新晴,燃的是一種心境。平常百姓焚香,香不在貴,只求靈韻,且制香有大學問,就算是山林四合香,君臣佐使也紋絲不能亂。”

綿綿對這些話其實很不以為然,心說不就是窮講究嗎,沒有富人的命,得了富人的病。這些書香門第的女孩子,一個個仿佛很能體會人間疾苦似的,她也不必刻意和她們爭辯,總是一個注重肚子,一個注重精神,說來說去,雞同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