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記憶

她叫平木花子。

不……她是北乃真美。

怯懦的小女孩神情怔怔的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在水龍頭前用手接了一些水,笨拙的攏了幾下淩亂打結的頭發,試圖把它們梳得整齊一些。她又努力擦了擦臉上的臟。

“……真美一直住在廁所裏啊。”藤雅情不自禁發出了感嘆。

從他們三人現在的角度,能看到打開門後的第三間廁所了。那裏面堆著不少雜物,地上薄薄的毯子,毛巾,臟的看不出是破布還是什麽的一堆衣服,裝滿水的廣口瓶,還有被珍惜的放在馬桶蓋上的,整整齊齊疊好的一疊寫滿了字的紙和鉛筆。

北乃真美生存的所有空間,僅僅只是這麽小一個廁所……但是她現在走出來了,是為了赴朋友的約嗎?

這段記憶很快告訴了藤雅答案。

小女孩在鏡子前待了好長時間,她慎重的看了又看,雖然動作局促,但她竭力想把自己變得整潔一點,至少不要嚇到由紀。

門口卻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帶有一點高跟鞋碰撞地面發出的脆響,那是一個女性。真美表情大變,她倉惶的想立刻跑回廁所裏,平木悠子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

女教師臉上本來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煩躁,手裏拎著一個便當袋。但是當她看到小女孩居然偷跑出來後,平木悠子愣了一下,那些郁氣就全數變成了暴怒。

“媽……媽媽。”小女孩也意識到風雨欲來的氣氛,她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膽怯的低聲叫了一句。但似乎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說話,真美的聲音嘶啞難聽,幾乎聽不出在說什麽。

你怎麽……提前回來了。

“真美居然是平木老師的女兒。”小鼬和史蒂夫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比起男孩,史蒂夫的驚訝中又多了一絲沉重,他憂慮的望著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現在可是放學後啊,學校裏空空蕩蕩,除了監控室的婆婆和門口的安保大叔,不會有人發現女廁所裏出了什麽事的。

“你還叫我媽媽?我沒有這麽不聽話的女兒!”平木老師果然爆發了,她剛才驚訝極了,也怒極了。她一把扯住小女孩,把手裏的便當袋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木制的便當盒很有重量,小女孩疼的下意識躲閃著,吸著氣一聲不吭,擡起來抵抗的瘦弱手臂上也都是青紫。

很快,便當盒裏的東西就因為劇烈動作撒出來了——幾小團米飯粒,有一半還沾著咖喱湯汁。便當中剩下的大塊胡蘿蔔丁,面包片上變硬的邊角,配菜中令人討厭的洋蔥。簡直就像是好幾頓飯的剩余物混合在一起。雖然沒有怪味,可看起來也令人作嘔,這些東西在常人眼裏只能說是垃圾。

“太過分了……”藤雅意識到了那些是什麽,她咬緊了牙關,怒瞪著平木悠子。

記憶中的女教師還在痛打小女孩,她的表情憤怒又扭曲,一邊打一邊還在痛苦的質問:“花子,我對你不好嗎?你知道媽媽每天工作有多辛苦嗎?你知道為了養活你,我這些年都過的是什麽生活嗎?你就像那個該死的男人一樣,一點都不懂得體諒媽媽!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她很用力的搖晃著小女孩,表情嚴厲,手指掐在真美的手臂上又留下幾道痕跡。小女孩一直低著頭一聲不吭,最多在被打痛的時候從喉嚨裏擠出一兩句嗚咽聲。平木悠子揪著真美胸前的臟衣服,突然停下了動作,她就像非要找到一個答案一樣,又問一遍:

“花子,為什麽你不聽話?”

她大概是想聽到小女孩對她認錯。可是縮著肩膀低著頭的真美忍了好一會兒後,卻聲音很低的說了一句:“……不對。”

“什麽?”平木老師愣了一下,沒想到眼前的女兒居然敢這麽說,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樣,她很快又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麽?”

“不對……”小女孩擡起頭,仍然滿臉怯懦害怕,她看著平木悠子的時候甚至全身都開始止不住的發抖,但小女孩還是斷斷續續的,堅持說了出來,“都是不對的。我不應該被關在廁所……我也應該上學,我應該吃便當,我應該穿裙子……別人的媽媽都不是這樣的。”

“你是……你是一個壞媽媽。”小女孩看著平木悠子,竭盡全力才鼓起勇氣把這句話說出來。

“……”平木悠子震驚了。

她瞪著眼前被她攥著手腕的女兒,那手臂細的不像是正常八歲小女孩該有的。但她好像從來沒見過花子似的,用全新的陌生眼神打量著女兒,半晌才氣的哆嗦起來,表情也變得猙獰可怕:

“是誰……是誰告訴你的?”

小女孩緊緊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眼神卻慌張的下意識往自己住的廁所裏瞥了一眼。

平木悠子臉色變了,馬上怒氣沖沖的放開了她,徑直往廁所裏走去。真美慌了,她試圖阻攔,可一個長期被虐待的孩子怎麽能比得上成年人。平木悠子最終還是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她隨意的翻看著那疊厚厚的紙,還有上面不同的兩種筆跡和塗鴉所交流的話題。她直接翻到最後一頁,連蒙帶猜的看出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