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沼澤(第2/3頁)

陸周瑜不覺得他們之間有多麽濃烈的感情和羈絆,也始終刻意回避少年青澀的心動。

但那一晚,鬼使神差般,他做了此生最不光明磊落的事——在一個國內小眾藝術A上搜索夏炎的賬號。

賬號是他曾經無意間看到的,過去許久卻依然記得,就像隨手仍在抽屜裏的廉價香煙,不會特地記掛,但夜深人靜時,想到它難免口幹舌燥。

陸周瑜並不常登錄那個軟件,幾乎半年多才看一次,有時夏炎發的頻繁,半年裏有十多條,有時只有一兩條。

說不上這種行為算什麽,偷窺?關心?放不下?似乎都是,也似乎都不是。

幾年間,他換過幾任同學和室友,每一任都友好相處,離別時,大家也都碰杯擁抱,說好再見面,然後轉身各奔東西,散落到世界上各個角落,沒多久連名字都想不起來。

大概是不想輕飄飄忘記這個人,和那段珍貴的回憶,所以一遍又一遍地瀏覽他的社交平台,企圖找回一些熟悉的影子。

記憶裏的夏炎永遠精力十足,說起話來語調偏高,有點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待人格外赤誠,時常跟陸周瑜打一些莫名的賭,贏的話會高興一整天。

他的賬號裏動態很少,幾乎全是公事公辦的展覽資訊,標點符號用得規規矩矩,和記憶裏十八歲和二十一歲的他大相徑庭。

曾經那個揚起下巴跟他約架,從走廊盡頭跑來給他開門,一起上山下河,看電影時躺在他肩膀上睡著的男孩變得越來越模糊。

陰差陽錯地,導師轉發在群裏的展覽信息,陸周瑜正好在夏炎發布的動態裏見過,也從導師那裏得知,壓軸展品被爆出抄襲,急需一位新的藝術家救場。

陸周瑜不記得他去報名時在想什麽,只記得導師似乎不太認同。

“雖然季是我的朋友,”導師是華裔,說起普通話顯得生疏,“但是這個項目對你來說價值不大,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

“考慮清楚了,”陸周瑜指著策展人一欄的另一個中文姓名,說:“他是我的朋友,我願意去幫這個忙。”

“先導片結束了,”夏炎轉過頭,很輕地拽了一下陸周瑜的袖口,“我們到前面一點吧。”

陸周瑜從回憶中抽身,說:“好的。”

廳內燈光全部被打開,夏炎走在前面,陸周瑜注意到他右邊的耳廓一片通紅,薄薄的皮膚像被點燃一樣,下意識想用指節去觸碰,即將挨上時,又停下動作。

不難看出今天夏炎對他的抗拒,從在展廳外,他說“扯平了,以後不比了”之後。

那句話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卻還是被陸周瑜聽到了,他下意識地回避思考話裏的含義。

準備收回手時,夏炎忽然停下腳步,頭向後偏了偏,問:“站這裏吧,馬上就開始……”

話音未落,似乎是察覺到耳朵被什麽東西碰上,他向後退了一步,看到陸周瑜的手,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不說話。

“你耳朵很紅。”陸周瑜收回手說。

“是嗎,”夏炎擡手蹭了一下耳廓,解釋道:“太熱了。”

“是嗎,”陸周瑜學他說話,不自覺地笑笑,戳穿他:“那左邊怎麽一點也不紅?”

夏炎聞言,擡起另一只手,撫摸左邊的耳朵,同時緩慢地眨了一下眼,臉上沒什麽表情。

兩人都不再說話,先導片過去後,即將上演真人VR展。

“開始了。”陸周瑜指指他身後,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但夏炎卻認真地問:“你真的想知道?”

陸周瑜問他時並沒有想得到答案,只是覺得當下氛圍太僵硬,想藉由耳朵的話題放松氣氛,他無可無不可地點頭,“想。”

“那你湊近一點。”夏炎說。

陸周瑜側頭,把耳朵湊近他,“說吧。”

“因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夏炎說話聲音很輕,幾乎全部是氣音,像從雲端傳來的,不帶起伏、沒有愛憎的風。

“你剛剛親到我的耳朵了。”

說完,他抽身站到一步開外,幅度很輕地揚了揚下巴,像挑釁似的。

那一刹那,似乎又回到了兩人在山楂樹下畫畫的時光,夏炎因不滿陸周瑜對他的教學方法,仰著下巴叫囂:“來打一架。”

陸周瑜懷念他鮮活的模樣,像初生的帶露水的枝丫,亦或是水彩畫上最純粹明亮的一抹高光。

如果可以,他希望夏炎永遠不會因情愛變得謹小慎微、字斟句酌,最後枯槁凋零。

距離媽媽去世已經七年,陸周瑜覺得自己遠不至於諱疾忌醫,否定世間所有愛情,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周漫因他畫地為牢,終身囿於家屬院裏,陸文淵因他無法下決心和周漫離婚,錯失真愛多年,姥姥姥爺因他一把年紀還需操勞憂心。

他是一汪死水、一灘沼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