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楂

放鞭炮的時候,空氣中會彌漫的刺鼻味道。夏炎隱約記得初中化學課上講過,是二氧化硫的味道。

那時他化學成績時好時壞,能記得這一課大概是因為當時班裏有個胖胖的男生站起來發言,說自己覺得這個味道很好聞。

班裏其他同學不約而同地“咦——”了一聲,表示奚落與不認同,並且小聲定論這是不正常的怪癖。

夏炎坐在那個男生後面,看到他通紅的耳廓和脖頸,然後匆忙坐下,一整節課都沒有擡起頭。

這總歸是有什麽科學解釋的,他這麽想,決定這個暑假父母回來的話一定要問個清楚,然後開學之後告訴大家這很正常。

遺憾的是那個暑假父母並沒有如約回來,他們在祖國大西北的某個研究所為更艱澀與壯闊的稀有金屬問題奉獻力量,難以顧及一個初中生的小小疑問。

一直到那個男生轉學離開,夏炎都沒能為他解惑以及伸張正義。

化學成績一落千丈,說不準有沒有報復的心理作祟,再一個暑假時,總算有機會把個位數的成績單拿給父母看。他記得父親皺起又很快舒展的眉頭,推了推細框眼鏡,溫聲問他有沒有其他興趣願意發展。

文學,歷史,外語,或某種古典樂器,他們提出多條穩健道路以供選擇。

夏炎指著電視廣告:“想去新東方學廚師。”

一塊巴斯克蛋糕被端上來,盛在白色雕花瓷盤中央,附帶一只銀色叉子。

端盤子那只手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剛好,右手中指內側和小拇指外側的指骨處微微外凸,附著一層薄繭。

夏炎的右手相同位置也有兩塊繭。

店員曾經學畫畫嗎,他想著,視線順著手指,攀過結實的小臂,看到陸周瑜正垂眸擺正那只金屬叉子。

“啊。”他突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不合時宜地回憶過頭,這裏沒有鞭炮,也沒有刺鼻的二氧化硫味道。

“啊。”陸周瑜好笑地應和,重新坐回座位裏,卷了卷散落的袖口,“店員一直在叫你去取蛋糕,我看你在發呆就拿過來了。”

夏炎說謝謝,又起身到櫃台多拿一只叉子,把瓷盤推到桌子中,“你要不要試一下?”

“太甜。”

預料之中的答案,往常情況下他不會再堅持,但今天不知道出於何種動機,耐心解釋:“這家店的巴斯克是用南瓜和板栗代替白砂糖,應該是你能接受的甜度。”

陸周瑜似乎也有些意外,停頓了一下,錯過再次回絕的機會,帶繭的那只手接過叉子,切下一角蛋糕放入嘴中。

“確實不太甜,但我還是不行。”他囫圇地咀嚼幾口,放下叉子,端起手邊的黑咖啡一飲而盡。

夏炎把盤子拉近,姑且把想要分享的心情歸為對陸周瑜幫忙取蛋糕的謝意,既然再度被拒絕,便心安理得地獨占美味。

咖啡店的圓桌不大,沙發與桌子之間的空隙卻過寬,挖蛋糕時需要前傾上半身。

陸周瑜喝完咖啡後又低頭用手機回復消息,見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不再顧及餐桌禮儀,端起瓷盤,向後陷進沙發裏慢慢品嘗。

最後一口結束,陸周瑜也正好回完消息。

晚霞已經濃郁到極致,無論是作為合作夥伴還是舊日同窗,都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談完十年前的瑣事後,他們仍停留在一個恰當的社交距離,不過氣氛輕松許多。

於是夏炎也不用客套的結束語,而是把盤子放回桌面,說:“我曾經的夢想是做個甜點師,還去進修過幾個月。”

他曾經半真半假地跟少數人透露過,只不過沒人相信,所有人的反應幾乎都是:別騙人了。

久而久之他都快分不清,是不是自己捏造出了的一小段記憶。

陸周瑜在夏炎的目光裏笑了一下,並沒有提出質疑,而是說:“以後開店的話也給我打折啊。”

夏炎失笑道:“你又不吃甜。”

“為朋友捧場還是要的。”

沒想到陸周瑜會主動給他們的關系下定義。

朋友,似乎關系更近一步,也似乎止步於此。

夏炎憑借他的好皮相和好性格,早就練就出一身好人緣,每一位合作過的藝術家最後都能結交為朋友。他不缺朋友,但也不介意再多一位。

“好啊,”他也笑了笑,用紙巾擦掉手指上的蛋糕殘渣,“希望這次合作愉快。”

達成一致觀點後,他們一前一後走出咖啡廳。

海城秋季的風來的十分任性,捉摸不透,此刻總算在路邊的落葉裏顯出形狀,鮮活的,跳躍的。

余光裏陸周瑜轉過身,說了句什麽。

“什麽?”夏炎的注意力從落葉挪到他的嘴唇。

“要下雨了。”陸周瑜重復一遍。

其實要下雨前總會有征兆,例如濃而厚的積雨雲,低空環繞的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