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第2/3頁)
那些爆裂的火焰好像隔了很遠很遠,只剩一團隱隱約約的紅。
魔域最終的目的,陸雨歇明白了。
他睫毛輕輕垂下,像瀕臨枯萎的兩片單薄花瓣。
他確有心魔。
從年幼獨自活著離開烈焰魔窟起,心魔便未曾真正在他身體裏消失過。
父親鎮陽仙君許是早有察覺,所以他不斷用殘酷的方式錘煉他,試圖練就他強大的意志力,好與心魔抗衡,讓他不必受它桎梏。
甚至有一夜,當他九死一生活著回來時,父親悄悄來到他臥房。
他精疲力竭陷入昏睡,仍殘留著幾分稀薄意識。
父親雙手輕輕放在他脖頸,稍微用力,便松開,又再次掐住他,試圖用力,卻一次次的失敗。
他聽到父親壓低的啜泣。
一聲聲哽咽從他喉口溢出,像脆弱的束手無策的孩子。
父親離開後,他慢慢掀開眼皮。
走到窗下,他看見父親背對著他,獨自坐在台階上。
婆娑樹影灑落在他肩上,皎月光輝仿佛似在落雪。
他突然發現,父親不知何時變得蒼老了。
修仙者明明不會滄桑,他卻已滿頭白發,眼中再無意氣風發的神采,脊背佝僂得像凡塵四五十歲的老頭子。
父親是自然隕落。
他身體在當年獨闖魔域九州時便受重創,臨終時,父親十分安詳。
曾經被仙域譽為第一人的鎮陽仙君躺在榻上,連舉起白色瓷瓶的動作都頗為費勁。
他接過父親遞過來的藥瓶,並不多問。
父親微笑說:“若日後你有了弱點,它許是有用的。”
他沉默不言。
父親望向窗外,淡淡說了句“為何今日未下雨”,便去了。
仙域人人皆知,鎮陽仙君與雲葭仙子的佳話,始於一場秋雨。
他們曾並肩立在屋檐,細細等待那場雨歇。
然後的然後,他們自願結為道侶。
到隕落最後一刻,父親對他並沒有只言片語的叮囑,但他懂父親的意思。
父親母親都曾熱愛這片仙域與蒼生,他們曾在這片土地留下他們的歡聲與笑語,他們仿佛仍停落在這世間某一個角落,正笑盈盈地望著他。
守護仙域,變成他唯一的支柱。
日復日,年復年。
陸雨歇時常遺忘他的心魔。
它沉沉睡在他靈魂深處,像是死去般的沉睡著。
他終於成為鎮陽仙君那般被稱頌被敬仰的人,他終於成為被需要的有價值的存在,他終於找到了活著的那條路。
然而心魔自始至終,依然存在。
這座烈焰魔窟,以及魔域施加在唐煙煙身上卻轉移到他體內的陣法,便是將心魔從一顆種子演變成參天大樹的營養缽。
四面八方的黑霧爭先恐後湧入陸雨歇身體,它們讓那株嫩芽慢慢長高,伸展出無數枝條與繁葉。
但沒關系。
他忍得住,他最擅長忍耐了。
陸雨歇輕輕擁住身旁柔軟,有她在,他怎會甘心成魔?他不會。
唐煙煙很著急。
哪怕陸雨歇不肯表露半分,她卻能察覺到他的勉強與憔悴。
這裏沒有靈力,儲物空間無法打開,受火焰影響,他們比普通凡人更羸弱。
再這樣下去,唐煙煙害怕陸雨歇甚至比她死得更快。
要怎樣才能幫到他?
難道他們只能坐以待斃嗎?
用袖擺擦了擦陸雨歇蒼白的臉,唐煙煙將昏睡的他扶到壁面靠好。
唐煙煙輕聲說:“我去四周看看,不會走太遠。”
謹記方位,唐煙煙無力地往前走,這裏像是電影裏的末世,除了滿地石頭與不時噴出的火焰,再無多余色彩。
唐煙煙沒走多久,便失望地原路返回。
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粘膩土壤,很快鞋面就臟了。
誰知道這黑色土壤裏,究竟曾吞噬過多少生息呢?
唐煙煙拖著沉重步伐,沒走幾步,腦中好似有什麽一閃而過。
她似有所覺地捧起一抔土壤,也不嫌臟,直接放入錦囊。
正走著,前方滿目褐色中,陡然現出一抹踽踽獨行的清瘦雪白身影。
是陸雨歇。
唐煙煙一怔,飛快向他跑去:“你怎麽來了?”
陸雨歇面色如白紙,他走得很慢,在看到唐煙煙朝他奔來時,他臉上露出淺淺笑意:“醒來不見你,擔心你迷路。”
唐煙煙攙住陸雨歇,兩人緩慢往回走,她略失望地說:“對不起,我只是想到處看看,看有沒有……”
陸雨歇寬慰地握住她手:“煙煙別怕,我能帶你離開這裏,咳咳——”
唐煙煙嚇了一跳,忙輕撫他脊背。
一陣劇烈咳嗽後,陸雨歇慘白臉頰泛出不正常紅暈,他歉意地望著唐煙煙:“抱歉,我知道我現在的虛弱模樣看起來沒什麽說服力,所以令你擔驚受怕了。但煙煙,幼時我便受困過此地,我真的沒有哄騙你,我能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