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仙域很少下雨, 這日卻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屋檐像落水晶珠子般,“吧嗒吧嗒”,碎在石階。

陸雨歇守在昏睡的唐煙煙病榻, 呆呆望了眼窗外。他體內那股討厭的神識又來了,它試圖像這陰雨天的水汽,不知不覺滲入他骨髓。

望著始終未醒的煙煙, 陸雨歇近乎崩潰。

他在心裏不停地對它低吼:“滾開!滾開!你滾開——”

這時, 久違的那道聲音出現了。

“他”低聲說:“你是我的一部分, 我本是你。”

陸雨歇愣住,他害怕聽到這道聲音,害怕極了。

但他躲得掉嗎?

躲不掉的, 這些許日子以來, 那個“他”正一點點蠶食他的思想與身體。

終有一日,“他”會完全將他吞噬取締。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 那個“他”沉默了會兒, 像是在對他解釋:“哪怕你負隅抵抗,也不可能再堅持很久, 我已盡量為你爭取時間。但,時日無多了。”

陸雨歇面無表情問:“我真的是你,你真的是我嗎?”

“他”的答案是“是”。

陸雨歇扯了下唇角,他近乎貪婪地望著煙煙蒼白的側臉,突然嘲諷地對“他”說:“你錯了,我是你,可你並不是我。”

“他”沒有回話。

陸雨歇忍住哽咽, 笑著說:“你當然不是我!”

“他”仍是沉默。

陸雨歇握緊唐煙煙的手, 他像是即將墜落懸崖的人, 充滿恐懼與留戀:“我只有煙煙, 煙煙是我的一切,等我成為你的部分,煙煙也會從我的所有變成你小小的一部分嗎?”

“我不知道。”他困惑,又有點遲疑地回。

“我怎麽能讓我的煙煙變成你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大顆眼淚奪眶而出,陸雨歇顫抖的吻落在煙煙手背,他滿臉不甘地說,“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躲在你身體的某個角落,我舍不得看著我的煙煙不再是我的全部,甚至看著她傷心,看著她難過,看著你控制著我,看著自己一點點被磨滅。到最後,我會像你一樣,眼底不再是滿滿的煙煙,而只是為她留出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位置嗎?”

“為什麽你不能是我?為什麽我一定要是你?”陸雨歇恨恨地問。

“因為,我長大了,你還沒長大。”

長大?陸雨歇突然笑得好悲涼。

長大不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唯一嗎?

如果可以,他拒絕長大。

他要為所欲為,他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要和他的煙煙永永遠遠在一起,旁的事情,與他何幹?

空氣死寂。

窗外的雨卻不知疲倦,一點點,一滴滴,灑滿人間。

陸雨歇埋首在唐煙煙身旁,只有感受著她的溫度與氣息,他瀕臨枯萎的心才能活下來。

日復一日,昏睡的第十天,煙煙終於醒了。

陸雨歇很高興,他不想煙煙再受傷,又或者是他過於恐懼那個“他”的存在,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對煙煙說:“煙煙,我們離開仙域吧,現在就走,馬上就走。”

他的煙煙望著他,略微閃躲地說:“等他回來,再決定好嗎?”

那瞬間,陸雨歇覺得他的心已經死掉了。

煙煙什麽都明白。

他明白他只是“他”的一部分,她明白他的話不作數,只有“他”想帶著她離開仙域,他們才能真的離開仙域。

可“他”願意嗎?

他們好像都知道那個答案。

陸雨歇為自己難過,也為煙煙難過。

離開房間為煙煙去摘靈果時,陸雨歇主動同“他”說話:“我還能陪煙煙多久?”

不等“他”回答,陸雨歇繼續說,“下個月月圓可以嗎?”

“他”回:“我盡力。”

在仙域神灸谷,一直都有個傳說。

傳說相思樹與盤古同在,盤古寂滅之時,相思樹幾度枯萎,最終神樹雖活了下來,但只有內芯幾節神木仍具備上古威力。漸漸地,相思神木成為人們祈願姻緣之地。

相思樹樹神在魂魄揮散前,設下重重規則關卡,若有人不用修為,徒手攀至相思樹樹頂,便可得小小一截上古辟邪神木的饋贈。

陸雨歇想為煙煙謀得辟邪神木。

他從來都護不住她一輩子,他更不可能把期望寄托在“他”身上。

有神木傍身,煙煙總歸是安全一點的。

抱著這個堅定的想法,神灸谷花海裏,陸雨歇依依不舍地從煙煙身邊離開,踏上了攀登相思樹之旅。

然而相思樹樹神設下的關卡並不簡單,越往上越難。

陸雨歇在破“神玄圖”時,險些從樹枝墜落,他被困得走投無路時,身體裏的那道聲音說:“陰凝於陽,天色玄而地色黃,此陣用化生萬物的二氣使陰陽異位,陣眼應當在你所尋位置的對立面。”

就這樣,陸雨歇在“他”的幫助下,成功抵達相思樹頂端。

辟邪神木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