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局中人（八）（第2/3頁）

這就是三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零號”。

年輕的實驗體被莊叠抱著，整個人蒼白得像是一碰就會碎掉。其他人——就連莊叠似乎都看不到他的情況有多糟，零號簡直像是剛經歷了一場殘忍到近乎慘烈的精神酷刑。

嚴巡跟進休息室，把門關嚴，看著莊叠把淩溯小心地一點點放在床上。

那個已經近乎透明的意識體像是隨時都會消散，他渾身上下都是傷，身體還濕淋淋地向下滴著水……嚴巡甚至沒能從垂下來的那只袖管裏找到他的手。

零號一動不動地平躺在床上，像是有什麽牢牢束縛著他的身體。

他的額頭貼著莊叠的掌心，被莊叠一點點放輕力道揉著頭發，淡漠得近乎淩厲的眉宇莫名和軟下來，耳廓無知無覺地泛上一點極淡的紅。

幹練的短發溫馴地抵在莊叠掌心。

不知不覺間，那些令人忌憚的疏離和冷峻也被盡數收攏。

這樣過了片刻，零號終於不再抗拒，配合著搶救，陷入了真正放松的昏迷當中。

“莊先生。”嚴巡忍不住上前，“淩隊他——”

他想告知莊叠淩溯現在的狀態，話才開了個頭，就控制不住地怔了怔。

他聽見了某種十分細微的、近似於金屬振動發出的耳鳴聲。

那種聲音更像是從耳膜內部傳出來的，仿佛是被手術刀的薄刃在意識上靈巧地一劃。

甚至沒來得及覺察到更多的體感，方才所見的全部有關“零號”的記憶和那些慘烈畫面，就已經毫無預兆地消失在了嚴巡的腦海中。

莊叠護著淩溯，擡起視線。

嚴巡足足愣了半晌才緩過神，擡手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我剛才說什麽？”

“說你像個一百瓦探照燈泡，今晚換你坐樹上。”

催眠師伸出手，把嚴巡向後扯開五米。

他剛輔助莊叠檢查了淩溯的身體狀況——在夢裏檢查身體這件事聽起來的確有點奇怪，可事實上，在這種高度擬真的夢境裏，現實中身體反應是真的可能和意識同步。

不要說在三年前……即使是潛意識世界剛出現異變的那段時間，如果在意識中受到了這樣嚴重的傷害，後果也是極其嚴重的。

雖然不清楚淩溯遭遇了什麽，但至少有個好消息，他們現在是在夢境異變發生了三個多月後。

在“繭”改良更叠到第三代的同時，相關的研究、夢中的治療手段和方法，也都有了此前難以想象的長足進展，這些新成果似乎也被同步應用在了這顆初代的繭裏。

不遠處的搶救室裏，那些叫人心慌意亂的警報聲終於徹底歸於安靜，而淩溯的狀態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雖然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不過看起來問題不太大了。”

催眠師總算松了口氣，放下卷起的袖口：“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莊先生。”

莊叠點了點頭，低聲道了句謝。

“不客氣。”催眠師笑了笑，“有事隨時往地上扔垃圾，我們一定在三十秒內趕到。”

“……”嚴巡太陽穴忽然一跳：“什麽叫——”

催眠師朝莊叠招了招手，拖著搭档的衣領，把嚴巡不由分說地連拉帶拽強行拖出了休息室。

……

莊叠站在床邊。

高度緊張的精神一松懈下來，他才察覺出身體的疲乏，手上的灼傷也一跳一跳地疼個不停。

只不過這些都完全稱不上令人在意。

莊叠脫掉那件白大褂，蹬掉拖鞋上了床，蜷起膝蓋守在淩溯枕邊。

如果不是暫時沒什麽力氣記筆記，莊叠一定要用最醒目的字體加粗記下來，這種感覺非常、非常、非常不好。

跟他忽然意識到“隊長的家”變成了“我們的家”，胸口綻開的那種滾燙得讓人眼睛發燙的感受一點都不一樣……當淩溯無聲無息軟倒在他肩頭時，他覺得自己像是也失去了一多半的知覺。

平時條理分明、井井有條的記憶宮殿大門全都毫不留情“砰”、“砰”幾聲封死了，空無一物的曠野裏，所有念頭全都攪成了一團毛線球。

莊叠認真看著淩溯，垂下視線，小卷毛一點點打著蔫耷拉下來。

如果不是催眠師和嚴巡正好在那時候趕到，莊叠或許真會連心肺復蘇和人工呼吸的標準操作都想不起來，按照隊長的科普病急亂投醫……

就在一天前，他比淩溯早醒來了一點兒，看著對方在身邊安穩熟睡，感覺和現在卻一點都不一樣。

莊叠抿了抿唇角。

他蜷成一小團躺下來，貼了貼淩溯好像怎麽都暖不起來的身體。

莊叠已經隱約意識到了自己被鎖住的那些記憶箱子是怎麽回事。

其實一點也不難猜——能順利進入他的潛意識世界，對他的記憶做出改動，卻又讓莊叠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和提防的人，到現在為止也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