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歸人(第2/3頁)

“我……我真的覺得會遇到……我不想……我還沒做好準備,不要……”

一番苦痛掙紮,林瑾瑜終於穿過了最後一個路口,再往下直走便是那座他闊別幾年的小區了,勝利就在眼前,他卻終於扛不住心頭巨大的壓力,在車來車往的街邊抱頭蹲了下來:“我會碰見我爸,我一定會碰見我爸……我爸會用那種眼神看我……不停說我有病……”

“你沒病,我清楚這點,你自己也清楚,”溫和的鼓勵好像失去作用了,張信禮想把他拉起來,拉了兩下沒拉動,只能也蹲下來,手放他肩頭,說:“這是大白天,你爸一向又很忙,哪裏有空什麽也不做守在家對面。林瑾瑜,上海兩千多萬人,你以為你是什麽天選之子,想遇見誰就遇見誰。”

林瑾瑜覺得自己喉嚨被什麽堵住了,那東西像石頭般堅硬,也像血塊般鹹腥。

離家只有幾步之遙,他心裏的壓力好像到達了能承受的極限,不止如此,林瑾瑜還有種新誕生的被監視感。

他覺得他爸就在看著他,他的一舉一動,他爸都在看。這無疑是不可能的,他的理智知道,但那種感覺就如附骨之蛆般無法消除,心理上的恐懼、排斥、壓力、焦躁引起一系列生理反應,他感到胸悶,有強烈窒息感,手不斷顫抖,喉嚨裏泛起帶鹹味的口水。

“小瑜,小瑜,”市中心人流巨大,路邊行人不斷,張信禮全然不顧旁人眼光,圈住林瑾瑜肩膀,把他往自己懷裏按,讓他靠著自己,說:“冷靜點,沒事的,有我在這裏陪你。”

很久之前,從第一次診斷開始,醫生就問過他一系列問題,包括有沒有自殺沖動、有沒有被監視感、有沒有總覺得有人要害你、有沒有總不能自制地擔憂明知不可能發生的災難……林瑾瑜一直回答沒有的東西此刻開始侵占他的理智,張信禮現在不能默許他後退,後退等於徹底輸了。

如果這次不克服,林瑾瑜回去後也許無法擺脫這種狀態,他可能在刺激下徹底惡化。

林瑾瑜雙手掌根壓著自己眼睛,牙齒咬得很緊,不看周圍一眼,也不發一言,張信禮不住叫他小名,半環著他,用臉頰貼他,用嘴唇輕輕吻他發鬢,試圖用一切能用的辦法讓他冷靜。

青天白日,路過的人一看就知道這倆人不正常,很多擦肩而過的路人短暫投來目光,張信禮全不在意。

他眼裏只有林瑾瑜。

從決定帶他回家的那刻起,張信禮考慮了很多,他固然可以省去這許多麻煩步驟,通過聯系小堂哥,試探過林懷南的態度後直接讓林瑾瑜和他爸見面。獨生子兩三年沒回家,他相信林懷南的態度不會和當初完全一樣。

可那屬於被動接觸,張信禮不敢冒險不循循善誘著讓林瑾瑜先轉變心態,就直接讓他和他爸交流,萬一再起爭執,哪怕只是一點點,被被動推著往前走的林瑾瑜很有可能徹底失望,再也不相信自己能走出陰影。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第一次總是十分重要的,會對人產生無法替代的重要影響,林瑾瑜必須先自己調整心態,從消極躲避變成積極的、願意相信自己和爸爸之間存在和解的可能。

烈日當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信禮暴曬在日頭下,淅淅瀝瀝的汗水沿著鬢角、下頜線從他臉頰上滴落,在這郁躁的蒸騰暑氣中,他始終待在原地沒動,耐心地給了他沒有限度的時間。

無論幾十分鐘也好,幾個小時也好,他都等。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蔚藍的天空上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雲,遮擋住了似火驕陽,林瑾瑜終於拿開手,看了張信禮一眼。

他似乎有些哽咽,但好歹擡起頭了,張信禮知道這是他緩過來了的表現,他繼續這麽抱了一會兒,然後說:“好些了對嗎,你看,能過去的。”

林瑾瑜沒說話,但靠著他,顯得有些依戀,好似張信禮給了他什麽力量似的。

說完這句,兩人一言不發。又過了一會兒,張信禮拉著他手,慢慢站起來,引他繼續往前走。

沿著路走過最後一個彎便是此行的終點,林瑾瑜仍沒說話,但也沒反抗,張信禮緊緊牽著他,他的手那樣堅定、有力。

這麽些年,小區大門沒擴建,還是林瑾瑜記憶中的樣子,小區旁林瑾瑜經常和張信禮去買零食、啤酒的的小超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銀行自助網點,林瑾瑜喜歡的咖啡館倒還在,以前周末的時候,他在家無聊,經常會約幾個同學,帶著作業去那裏寫。

一切的一切,陌生又熟悉,當百般不願回來的林瑾瑜終於回到這裏時,一路上所有的情緒好像都消失了,他只是牽著張信禮,站在那裏,愣愣的、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排斥來源於哪裏,不是真的畏懼、厭惡,只是近鄉情更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