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歸人

“不行……我真的不行了,做不到。”

柏油馬路無遮無攔、寬闊無比,四面空氣清新,香樟樹葉子在燦爛的陽光下綠得發亮,可林瑾瑜卻撐在路邊黑褐色的粗糙樹幹上,彎著腰,一副胸悶氣短、筋疲力竭的樣子。

“瑾瑜,”張信禮說:“你行的,再走一段。”

糙礪的樹幹被陽光曬得發燙,然而林瑾瑜只是不斷說:“不行了,走不了了。”

無論實習期間還是畢業以後,他都從未靠近過他家周圍,那地方在他心裏就像個禁忌,宛如關了食人魔的什麽牢籠,走近就會被吃了。

“你第一次來的時候,都走到最後一個路口了,”張信禮拉著他的手腕,讓他起身,說:“什麽事也沒有,你不是已經經歷過了。”

“那次……我不知道你要帶我回去。”

心理問題就是這麽神奇,當一個人不知情的時候,他明明能做到,可一旦知情了,有了概念,本來能完成的東西就真的完不成了。

林瑾瑜開始消極抵抗,無論張信禮怎麽說,他就是不肯直起腰再往前走了,只會不間斷地說:“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要不下次,下次沒準狀態就好了。”

張信禮說:“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

這已經是林瑾瑜第三次嘗試回家,結果仍然不盡人意。

他不僅沒比第一次走得更遠,反而更邁不開腿了,頭一次張信禮體諒他初嘗試,沒強求,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就此打道回府。

“不去,真不去……再走下去我會死。”林瑾瑜只覺得每走一步呼吸都加快一分,離家越近他越怕碰見什麽不該見的人——雖然從科學角度看,可能性非常小,可那種畏懼感就是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你不會死,”張信禮一定要他走:“我保證。”

“你保證有屁用,”反復的拉鋸,林瑾瑜覺得自己要崩潰了,終於怒道:“不要強迫我!你根本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沒病的人確實無法真的跟病人感同身受,那種巨大的、讓人覺得無法擺脫的壓力、難過與自暴自棄的感覺。張信禮一直在用偏強硬的姿態強迫他面對,林瑾瑜情緒上頭會在言語上責怪他、攻擊他是兩人都預料中的事。

“我確實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張信禮沒有松手:“抱歉,回去之後要怎麽怪我都隨你。我只是……想跟你一輩子在一起,得到你家人的祝福而已。”

盡管張信禮說‘怎麽怪我隨你’,但他們都知道只要回去,林瑾瑜立刻就會緩過來,絕不會怪他的。

他說:“瑾瑜,你不想嗎?不願意為這個忍一忍嗎?”

“……”

這種壓力不是‘忍一忍’三個輕飄飄的字能蓋過去的,每個對中重度抑郁症患者說‘忍一忍就過去了’的人多少有點白癡,但——林瑾瑜聽完,休息了幾秒,說:“……一輩子啊,真好。我……想啊,很想。”

“那就站起來往前走,”張信禮說:“我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今天的計劃只是走到能看見你家小區的馬路對面,好麽?”

林瑾瑜撐著樹幹,彎著腰,頭完全低著,看著地面,喃喃說:“……就對面,不進去?”

“不進去,”雖然總有一天要進去的,但張信禮現在不提,只說:“我保證。”

林瑾瑜咽了咽唾沫,做了個深呼吸,終於開始繼續走。

城市道路規整,人行道平坦寬闊,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看起來真是件太簡單的事了,可對林瑾瑜來說如此艱難。他走得很慢,走得很猶豫,像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張信禮一言不發,只是陪在他身邊。出櫃的時候他沒能和林瑾瑜一起面對,這次絕不重蹈覆轍。

“我好怕……突然遇到我爸媽……還怕遇到趙叔、周嫂,怕遇到鄰居……”大概又走了一段路後,林瑾瑜感覺手腳發麻,他說:“會遇到的吧……認識的人,我不想去了,不想去……”

一個人活動區域就這麽大,大多數人都兩、三點一線重復著一成不變的普通生活,林瑾瑜每走一步都覺得下一秒就會和他爸狹路相逢,這種感覺能把他逼瘋。

“不會,”張信禮一直鼓勵他:“你能做到,你已經走了很遠了,瑾瑜,你是個勇敢的人,不是答應了要盡力,那就咬咬牙盡力。記得你煩惱過的那些事嗎?像自我認同、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甚至還有趙武傑……當時每一件事你都覺得過不去了,沒辦法了不是嗎,結果現在想起來算個什麽?”

現在想來真的都是些沒什麽大不了的事,連個屁都不算。

張信禮今天話分外多,林瑾瑜聽著他的聲音,咬牙往家的方向走。

真難啊……胸悶氣短,手指發抖,好像他跟那房子忽然成了磁鐵的同極似的,有股巨大的斥力在把他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