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我儂詞(第2/3頁)

張信禮永遠也說不出這樣的話,那句話裏每一個字都是林瑾瑜作為一個人的烙印,自我、無畏、倔強、孤勇,他對自己與世界都有自己的看法。

“是不是有點太消極了,”張信禮說:“態度還是要積極點。”

“不消極啊,”林瑾瑜道:“人生的盡頭本來就是虛無,可臧克家的作文說得好。”

張信禮說:“臧克家是誰?”

林瑾瑜說:“聞一多的學生,數學考試考了零分。”

張信禮沒問聞一多是誰。他眼睛四下掃了下,說:“我去上個廁所。”

林瑾瑜覺得奇怪,咋這時候尿急,他道:“哦,去吧。”

張信禮起身進衛生間了,林瑾瑜等了一秒,賊眉鼠眼繞到墻另一邊,偷偷把衛生間窗戶扒開條縫——這房子衛生間窗戶開在玄關對面,而一般男生上廁所沒那麽細心鎖窗戶。

只見衛生間裏,張信禮正站著鼓搗手機,根本沒半點脫褲子上廁所的意思,林瑾瑜雙眼5.3的視力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他站窗戶縫邊,看見張信禮在百度上輸入:聞一多,臧克家。

結果出來,搜索頁面上黑體字端端正正寫著若幹年前臧克家報考青島大學的逸聞趣事,那個數學考了零分的詩人在試卷上寫: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作幻光,誰便沉入了無底的苦海。

林瑾瑜抱著手,看張信禮無比認真拜讀完畢,又兀自琢磨了一會兒,然後拉開門把手……他馬上蹲下身,彎腰裝作在換鞋。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張信禮以為他還在客廳,愣了下,說:“要出門?”

林瑾瑜開始編瞎話:“嗯,晚上還有兼職,不然怎麽還錢。”

他錢確實還沒還完,不過由於失戀後的化悲憤為賺錢動力,現在只剩個小尾巴了,倒不至於大晚上還要可憐兮兮跑出去工作,可張信禮不知道,他略帶幾分歉意地說:“剩下我還吧,本來也是我用的。”

“不用,”林瑾瑜假模假樣穿了鞋,然後裝作看了眼時間,道:“咦,今天周末?”

張信禮說:“是啊。”

於是林瑾瑜心安理得、鎮定自若地把剛穿上的鞋脫了:“哦,我說,記錯日子了,周末不營業,不用上班。”

什麽店會周末不營業……張信禮完全想不到。林瑾瑜走回客廳,重新坐到沙發上,倒了杯水,問:“你廁所上完了?”

張信禮回神,想起之前的話題,也走回來坐下,說:“嗯。剛剛你說聞一多和臧克家……”

林瑾瑜看著他假裝冷靜,實則小心翼翼生怕記錯地把那個故事和那篇三句話作文復述了遍,很想笑,憋住了。

“你居然知道這個,”他裝作很驚訝,很刮目相看的樣子,說:“厲害。”

張信禮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好似小學老師報期末分數,他發現自己合格了。林瑾瑜則快在心裏笑死了。

“沒想到你知道,既然這樣……”他看著張信禮,斂去驚訝,露出幾分期待神色,接著說:“有個問題想請教,這句裏的三個幻光一共表兩種意思,你覺得應該怎麽解?”

張信禮:“……”

他只能想到‘解:已知x=……’。

林瑾瑜看著他的表情,在心裏笑到捶地。

然而就在他以為他這傻前男友沒百度作弊,肯定啞口無言的時候,張信禮卻開口了。

他似乎經歷了認真而漫長的思考,帶著幾分猶豫道:“有幾種理解吧,除了表面意思,第一個幻光也可以解成抽象、沒有形體的東西?但代表的不是中性的抽象,是偏褒義的。就像毛姆的月亮不是月亮,王爾德的星空是也不是真的星空。”

他說:“表達不出來,意思已經都在那句話裏了,讀的時候心裏明白,任何有形的解釋都是多余的。”

林瑾瑜不笑了。

電視裏《亮劍》正放到林瑾瑜先前吐槽都能背了的那段,背景音正念道:“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張信禮轉過頭看著他,說:“瑾瑜,感覺你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林瑾瑜安靜片刻,說:“你倒是變了。”

他說:“變成了gay。”

“變”成了gay。

“分開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夜色漸深,氣氛靜謐,張信禮看過他,又把目光移開了,好似自言自語般道:“想以前,也想以後。”

以前的以前,他還是個小孩,長在野蠻而貧瘠的大山裏,連寫起字來也是倒筆順,不知道世界有幾大洲、地球有幾大洋,不知道理想倆字怎麽寫,也不知道小提琴是什麽聲音。

他拿煙比拿筆熟練,和缺乏教育的所有同族小孩一樣,不會講道理,以為暴力就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誰能搶,誰兇,誰就不受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