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錯位的愛

糟糕的人並不是一開始就在腦門上寫著“我很糟糕”的。

邵榮遇見趙武傑時是個陽光燦爛的秋天,通往操場的那條路上銀杏葉金黃,沙沙落下時如同一地耀眼的金子。

彼時他還是個剛從貴州某窮鄉僻壤踏進象牙塔的鄉下土氣男,勉強依靠高考改變了只能在家養豬或者工地搬磚的命運,從來沒吃過必勝客,不會買地鐵票,也不知道Gucci是什麽,甚至連西餐廳都是大一班級組織聚餐時才第一次進。

他長得不好看,穿著也很土,偏偏整個人還畏首畏尾,不自信,恐懼社交,不敢和同學說話,在班上像個隱形人。

新學期發學生證的時候班長無比順暢地發完了其他所有人的,輪到他時卻認錯了人,只得小聲問周圍人他們班上叫“邵榮”的那個是誰……班長很尷尬,邵榮很窘迫。

而且他還有一個羞恥的、不能言說的秘密——他喜歡男人。

邵榮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這個秘密,他懦弱的母親、粗魯的父親,還有慣於無視他的同學。

青春期來臨,當他剛剛開始遺精的時候,他會偷偷省下吃早餐的錢去買那些艷俗的雜志來看,裸上半身的肌肉男、穿球衣的體育明星、比較暴露的動漫圖,那些平面圖畫成為了他性欲的啟蒙……他會反復看很多次,然後燒掉,把那些旖旎的臆想化作一地雪白的灰燼,以確保沒有任何人會發現他的秘密。

“同性戀”在他的原生家庭裏是一個聞所未聞的名詞,是肮臟、是妖怪,他自己也如此認為。

邵榮從未真切地愛上過哪一個具體的真人,他甚至不太敢看別人的眼睛,那讓他感到恐慌和不適,他的親密關系只存在於扁平的圖畫和半夜自慰時的想象裏。

直到那個秋天,天空蔚藍,陽光很好,枝頭銀杏明黃如金色的魚鱗。

邵榮一如既往,戴著書呆子樣的眼鏡,背著塞得滿滿的書包,低著頭誰也不看,匆匆從那條路回寢室,枯黃的樹葉在他50塊一雙的帆布鞋底碎裂,發出“哢嚓哢嚓”的單調聲響。

書包很重,他很呆,路上偶爾會有路過的同校同學朝他投來奇異的一瞥——因為確實很奇怪,塞滿了書的書包碩大無比,壓得邵榮整個人微微往前傾,他土氣又不會打扮,像個高中生一樣含胸低頭往前走。

邵榮總覺得每個路人都在用一種詫異的眼光看自己,他如芒在背,急切地想走快點,走到某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空間,但又被一書包的書壓得喘不過氣,怎麽走也走不快。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偏偏這時,一件令他窘上加窘的事情發生了,書包太重,總是往後掉,邵榮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聳肩、死命往前扯帶子,竭力把那打包固定在自己背上,可那只從高中用到大學的破布書包像個形容枯槁的遲暮老人,已經縫補過的肩帶發出人耳所不能聽到的呻吟,終於在邵榮再一次使勁把它往背上提時猝然崩斷。

鼓鼓囊囊的一書包大部頭書在眾目睽睽之下像出框的豬飼料那樣散了一地,嚇了周圍的人一跳不說,還擋了大半邊路,好些同學老師被這響動吸引了注意,轉過臉來看他。

邵榮的社交恐懼霎時間發作得更嚴重了,他覺得非常尷尬,恨不能立刻找個洞鉆進去,可偏偏這天能見度很好,風清氣爽萬裏無雲,陽光下一切陰影無所遁形。

就在他耳朵紅得要滴血,手忙腳亂滿地撿書的時候,忽地邊上操場入口那兒一隊相約來打球的男生結伴入場,一雙帥氣逼人的熒光底天藍色球鞋忽然闖進了他的視線。

一只小麥色的手撿起地上那本毛姆的《面紗》,把它遞給了邵榮。

“同學,要幫忙嗎?”

邵榮窘迫地擡起頭,看見趙武傑熱情友善的臉,那張臉上洋溢著的笑容那樣璨爛,好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你包壞了是吧,”趙武傑並未對他那個皺巴巴好似老奶奶一樣的書包投以看稀罕的目光,而是幫他收拾了下四散的書,摞成一摞,非常幹脆地道:“去哪兒,送你。”

邵榮結結巴巴道:“不……不用……”

那邊有隊友喊趙武傑的名字,叫他別磨蹭了,快點進場,趙武傑卻大聲叫他們先打,自己把邵榮的書抱起來,熱情道:“隨手一幫,沒什麽大不了的,都是同學。”

邵榮支支吾吾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不會拒絕別人,不管誰說了什麽,他總是下意識照做,於是趙武傑不由分說幫他把書搬了起來,一邊跟他一起回寢室,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他聊天。

趙武傑很會找話題,會說令人舒服的場面話,跟他走在路上永遠不必擔心冷場,邵榮一直低著頭,趙武傑身上男生的氣味圍繞著他,兩人並肩走時,胳膊有時輕輕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