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重回涼山(1)

一通暴力拆卸打開包裹之後,林瑾瑜對著裏面那盒喜糖足足定了快二十秒。

快遞是從涼山發過來的,寄件人是個陌生名字,叫曲什麽什麽,他想破了腦袋還是覺得自己不認識。可除了那誰誰,還有哪個人會從涼山給他寄東西呢?

而且還是這種東西。

請帖是手寫體打印的,全是彝文,林瑾瑜看不懂,但是字看不懂,看東西也知道是什麽事了。

除了喜帖裏面還夾了張紙條,歪歪扭扭寫著個地址,還有日期。那個地址林瑾瑜認識,就是那誰的老家。

他的第一反應是:張信禮要結婚了?!

這好似不可思議,完全在意料之外,可貌似又在情理之中。無論林瑾瑜想要假裝得多麽淡定、多麽不以為意,他都假裝不了。

那一瞬間他如遭雷擊,好似被人一斧子劈中了天靈蓋,那顆木頭一樣落滿灰塵的心忽然重新充血,咯噔咯噔跳動起來。

他飯也不吃了,奶茶也不買了,抱著那包裹從快遞點一路一千米沖刺跑回宿舍,坐在桌前對著那一頁天書一樣的彝文發呆。

這就結婚了?太早了吧,大學都還沒畢業呢,至於……他還沒在心裏嘀咕完,猛然又想起上次輔導員給他們說的在校結婚可以加學分的規定……哦,是哦,大學生了,成年人結婚有什麽稀奇的,大驚小怪。

林瑾瑜覺得郁悶……郁悶著郁悶著又覺得自己戲多,這種好似“前任忽然給我發結婚請帖”一樣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人家嚴格來說都根本不是你前任,你在這裏給自己加什麽戲,糟心玩樣,就是賤的。

一通七想八想足足想了一個小時,林瑾瑜已經很久沒有過如此豐富的內心活動了。他想著想著煩起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煩,由內而外,就像太上老君那用水澆不滅的三味真火,抽多少煙都緩解不了。

室友在一邊插科打諢,林瑾瑜也不能跟他們表露什麽情緒,思來想去還是只能找找那些知道他黑歷史的“老咨詢師”。

他點開畢業以後八百年沒再打開過的一對話框,給對面發消息道:他要結婚了。

過了快半小時,林燁才回:什麽玩樣?您老人家還沒過這道坎啊。

托你的福,林瑾瑜回:將過不過。

林燁道:將過不過個屁,你們年輕人就是死腦筋,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林瑾瑜覺得自己不死腦筋,張信禮也不是樹。他打字:這不正要死麽,死了拉倒,重獲新生……他又發了一遍:他要結婚了。

林燁看過無數gay和直男故事的大結局,道:結就結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多正常一事兒。

我知道啊,林瑾瑜說:我又沒怎麽,就是……他給我也發了喜帖,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林燁心想:拉倒吧,沒怎麽你都一兩年沒聯系了,忽然為這事兒給我發消息。

他打字道:什麽怎麽辦,愛去去,不去就不去啊,你自己不都說了嗎,死了拉倒,重獲新生,還猶豫糾結什麽啊。

林瑾瑜被他說得無言以對,靜默半晌後,說:哦。

死了拉倒,重獲新生,死了拉倒,重獲新生……他一邊念經一樣不停地念叨這句話,一邊上網看去涼山的票。

如今他已經不是那個少了父母的力量就什麽也幹不成、哪裏也去不了的中學生了,如今他有自己的銀行卡、自己滿了18歲的身份證、自己的網銀……在法律上他是完全行為人,想去哪裏都可以。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當然要瀟灑一點,林瑾瑜翻箱倒櫃,找了個背包,隨便塞了點換洗衣服還有日用品,就算收拾好了行李。

他不斷在心裏給自己催眠:不就張信禮嗎,不就一男人嗎,不就結婚嗎?愛結結啊,誰在乎。

誰在乎……

書影零落,櫃子被他翻得亂七八糟,衣服到處都是。儲物櫃的角落裏放著個長方形的小盒子,盒子裏靜靜躺著一支德國牌子的鋼筆。

那支筆他已經很久不用了,可還是走到哪兒都帶著,就像送他筆的那個人一樣,盡管天各一方,可林瑾瑜總知道他還在某個角落裏生活著,沒有歸哪個人所有。

現在終於歸了。

林瑾瑜在一地亂糟糟裏坐下來,呆了良久,懊惱而有點恨鐵不成鋼地摸了把自己紮手的頭發。

……

冬天的涼山不及夏天時曬人,林瑾瑜轉了好幾趟車,又踩著盤山路走了好長一段,七問八問,終於看見了他遙遠記憶裏那個熟悉的村寨口。

依舊是蒼茫的群山和稀疏的樹木,以及如砂礫一般零零沿山脊線散落的、低矮的房子。

曾經的土坯房有不少被灰白的水泥房子取代,林瑾瑜還沒走到村寨口就聽見好幾聲嘹亮而粗獷的狗叫,還有裹在褐黑色棉衣棉褲裏,趕牛的孩子……

所有這些畫面勾他回想起遙遠記憶裏的那個暑假,路還是那條路,山也還是那座山,這裏的一切和他來的那一年相比似乎並沒有變多少,大同小異,唯春去秋來,季節變換,他來時這裏草木蔥蘢,樹上有鳥兒抱蛋,地下有兔子打洞,而今北風凜冽,枯草褪去,裸露出大片黃土,該凋零的都已經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