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暴風雨(1)

轉眼便到了周五。

高一的學習氛圍相比高三雖然還不算太緊張,可經歷了一周不停歇的上課,全班所有人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一下課整個教室就睡倒一大片,全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一周一次的假期。

三月一到,一場春雨過後,天氣便一天比一天轉暖,雖然還是在十多二十度的邊緣反復試探,可沒了那股浸入骨子裏的冷意。

立春立了一個月,早春人容易犯困,林瑾瑜也不能違背這種生物規律,今天一整天他都懶懶的沒什麽精神,一天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趴在桌子上混時間等回家。

下午最後一節是歷史課,林瑾瑜他們班的歷史老師課上得非常好,從不是照本宣科,給學生灌輸知識的念經風格。那個年過四十、矮矮胖胖的中年男老師臉上總帶著和藹的笑容,他可以不帶任何教案和書本,給他的學生們從三皇五帝講到鴉片戰爭,從伯羅奔尼撒戰役講到人文主義誕生的第一抹曙光。

林瑾瑜記得這個老師常掛在嘴邊的話,他說:“不必用堆疊的榮譽來證明教師的成功,教師的光榮就印刻在學生的記憶裏。”

因為很喜歡他的課,所以直到這時,林瑾瑜才從課桌上爬起來,趕走瞌睡,打起了一點精神。

這會兒大概講到了秦朝,老師說:“歷史是無數偶然性與必然性的交織,雖然教案上寫歷史發展的大趨勢一定是必然的、肯定的、向前的,並常常以‘不是嬴政統一六國也會有李政王政張政’來論證此結論的正確,但我不太想灌輸給你們一個結論,我希望你們能學會自己從思考中得到答案。”

林瑾瑜聽在耳朵裏,開始東想西想,他從前就常常覺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個必然,出生了、吃飯了然後上學了,上完了這個學還有那個學,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一直上,每天都兩點一線地在一個狹小的範圍裏生活,周圍的人也同樣如此,大家好像都過著大同小異的生活。

這能不必然嗎?太必然了!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這樣上學、放學、回家,那歷史能不必然嗎,他想:歷史是無數個人創造的,假如無數個人的人生都是這樣像一顆顆衛星似的在既定的軌道裏運行,那大概整個世界都是一台精密的機械,機械總是必然的。

可他想:大概人是不同於機械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在過著和他截然不同的生活,比如高武,比如陳茴,比如木色還有拉龍,以及許許多多別的人,中國人,還有外國人。他們會走上完全不一樣的路,而他們現在還看不見那條路的樣子。

人的一生是一個必然的嗎?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充滿了偶然性,如果每個人都不可以預見自己的人生和結局,那麽由無數人的人生所組成的歷史會是必然的麽?

林瑾瑜忽然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但他沒有想到答案。

喬嫍似乎也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因為這裏林瑾瑜的歷史成績最好,她便拿著書轉過來和他交流看法。

“我覺得歷史是必然的,”喬嫍說:“我初中歷史老師說過,它的小部分可能是偶然,但是大趨勢一定是必然,比如就算沒有秦始皇,秦國的下一代兒子、孫子,某一代重重重孫子也會統一,這就是必然。”

林瑾瑜想了一會兒,說:“假如下一代兒子是個昏君呢?”

喬嫍說:“那就再下一代,反正國力在那裏,就是會統一的。”

“那麽假如下一代、下下代、下下下代都非常昏懦呢?”林瑾瑜說:“其實我們初中老師也是這麽說的,可是現在我想,為什麽人們總是只設想就算跳過某個非常優秀的一代,他的下一代也會重走他的軌跡,而不做出可能引起質變的設想,秦國的國力也並不是靠某一代君王與士人的努力才積累起來的,沒有理由在作變量假設的時候就僅僅變更一代。”

喬嫍似乎被問住了一瞬間,這一瞬間過後,她說:“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就是優秀,優秀的國君選的繼承人不可能連著幾代都昏庸,這就是歷史的必然性。”

“是有可能的,”林瑾瑜說:“比如朱祁鎮,他何止不是一個好皇帝,簡直是爛到吐,可他的兒子很優秀,相反,朱祐樘是一個好皇帝,可他的兒子在做皇帝這件事上著實不怎麽樣。”

喬嫍甚至都不知道朱祁鎮還有朱祐樘都是誰,她無話可說了,只得道:“可是老師就是說歷史的大趨勢是必然的啊。”

“是啊,”林瑾瑜說:“老師說是必然的。”

喬嫍並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腦回路,於是又拿著書轉回去了,留林瑾瑜一直坐在那兒想這個問題:歷史究竟是否是必然的?人類是否是必然的?他自己又是否是必然的?

林瑾瑜覺得他好像可以預見到未來十幾年後自己人生的樣子,無非是和所有普通人一樣,讀書、畢業,然後找個女孩結婚生孩子,可好像又不能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