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海子

那是一個難得的、風和日麗的下午,院子裏曬著被子,風吹在臉上暖洋洋,像是母親的手撫過孩子的面龐。

張信禮出去田裏了,林瑾瑜一個人在家,偷了廚房的生肉,懶洋洋地坐在屋檐下給狗開小灶。

拉龍就在這個時候像只莽撞的兔子一樣跑進了院子裏。

林瑾瑜忙把他偷來喂狗的生肉藏起來,有點奇怪於拉龍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自從那件事之後,很多小孩都不再來找他玩滑板了。

也是從那件事之後,林瑾瑜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看似丁點大的閉塞村寨裏,上到十七八歲,下到七八歲,年輕一輩的人其實分作兩撥,一撥隱隱以張信禮為首,他們大多都在山腳那間捐款蓋出來的學校裏上學,很少有過早就輟學出去打工的。

另一撥則以高武為首,他們時而上學時而不上,完成義務教育,或者甚至還沒完成,就在家做農活或者幹脆出去打工,偶爾才回家看看的比比皆是。

兩撥人之間原本無冤無仇,但因為張信禮與高武之間有很深的過節,所以這兩撥人彼此也不大對付,很少玩在一起。

而張信禮和高武在眾目睽睽之下打的那一架算是徹底把林瑾瑜劃進了張信禮那個派系中,從此之後,另一派小孩出於畏懼或者避嫌或者從眾等等各種各樣的原因,都不再找他玩了。

而偏向張信禮的小孩們要寫作業、要準備考高中、要幹活,只偶爾才有時間來和他廝混。

今天這麽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大家都在田裏忙活著收稻子,不幫著幹活到處瞎跑肯定挨爹媽的大嘴巴子。所以當拉龍興沖沖跑進他家院子的時候,林瑾瑜有一點小吃驚。

“瑾瑜哥!”拉龍對他道:“我哥讓我來叫你,出去玩去不?”

這還是林瑾瑜在這第一次接到外出邀請:“去哪玩啊?”

“就後邊,到處都能玩。”

兩人已經十分熟稔了,他不由分說上前拉住林瑾瑜的手,把他往外邊拖,一邊拖一邊說:“去唄去唄!阿媽好不容易放我們去玩的。”

林瑾瑜只來得及拽上邊上的挎包,就身不由己地被他拖出了門。他放眼望去時,看到蒼茫而遼闊的群山。

拉龍顯然十分開心,他笑出的牙花子在金色的陽光與連綿的蒼青色山峰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潔白耀眼。

他拉著林瑾瑜的手,沿著時而寬闊時而狹窄的泥巴路噔噔地往前跑,臟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袖子和涼鞋帶起一陣快樂的風。

村子盡頭,那條通往茫茫的大山的土路上,張信禮、張文斌、木色與陳茴或站或蹲,聽到聲響不約而同地舉目看向一路風風火火跑過來的拉龍與林瑾瑜。

拉龍興奮地大聲朝他們打招呼,放開林瑾瑜的手跑到他哥身邊。

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林瑾瑜愣了愣,有點意外道:“你怎麽……你不是有事嗎?”

這是他們今天交談的第二句話。

張信禮道:“木色非說要帶你一塊去,怕你有什麽事,陪你。”

“所以你其實不同意我去?”

木色插話道:“一開始是堅決不同意的,不過嘛,在我的極力抗爭下……我們打了個賭,讓拉龍去叫你,你來了他的不同意就無效。”

其實林瑾瑜基本上是被拉龍半強行拖過來的,他道:“為什麽不同意我去?”

“不安全。”張信禮說:“萬一磕了碰了……”

“謝謝你為我著想!”林瑾瑜沒等他說完就大聲打斷了他的話,繼而沒什麽表情地說:“我想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張信禮不說話了。

“嗐,多大點事,”木色說:“就一起瞎玩唄。”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前幾天吵架那事,但誰也沒提起。對他們來說,像人這麽齊的出去玩的機會也是不多的,每個人的心情看起來都不錯。

這還是林瑾瑜第一次離開居住地,真正走進這片大山裏。他爸送他來時他坐在車裏,扭頭時只能看到車窗外、盤山公路兩旁那些概念般的綠色飛速倒退出他的視野。

這裏盆地、丘陵交錯,河谷深切,造就罕見的稀樹草原景觀。林瑾瑜跟著他們,沿著土路一直走,遠離了安靜橫臥在地平線上的村子,向更深處走去。

沒走出幾百米,那條米寬的黃泥巴土路就隱沒在了越來越繁茂的野草與灌木之中,只留下一條狹窄得幾乎只夠一人通行,勉強能被稱之為路的痕跡。

樹木稀疏,仿佛零星的燈塔。

在林瑾瑜的腦海裏,這些灌木此刻都變作了一道道掃雷小遊戲裏的格子,隨時都會飛出些蛇或者別的什麽愛咬人的東西逮著他的腿來一口。

張信禮在茂密的野草間穿行,踩著草葉、枯枝走在最前面,林瑾瑜、張文斌和陳茴走在中間,木色讓拉龍走前面,自己斷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