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和解(第2/2頁)

他站起來,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過什麽不愉快一樣,和張信禮一起往家裏走。

這場突如其來的爭吵好像就這麽於輕描淡寫間揭過了。

張信禮在前面打著燈,林瑾瑜走在他身後,張文斌也熄了煙,站起來跟他們告別,準備回家。

回到家,張信禮去檢查門窗,林瑾瑜簡單地就著涼水洗了把臉,進屋時他看到那本“盡職盡責”完成了火上澆油任務的練習冊安安靜靜地躺在飯桌上,頁面上的可樂印記在冷色調的月光中看起來仿佛一塊幹涸的血漬。

直到這個時候林瑾瑜才停下來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自己間接搞出來的這幅“絕世大作”。

被弄臟的地方是習題後面的拓展閱讀,那裏寫著一首聶魯達的小詩:

“在此我愛你,而地平線徒勞地將你遮掩。置身於這些冰冷的東西中,我依然愛你。”

嘿,林瑾瑜想:真對不起,愛寫情詩的聶魯達。不過也謝謝你,因為你英勇的挺身而出,這些臟點不會影響到他寫作業了。畢竟……你只是一道卑微的、沒有題目的拓展閱讀而已。

一夜安眠,林瑾瑜在睡夢中聽到露水從草葉上滴落的微響。

第二天早上他睜開眼的時候,張信禮又已經不在床上了,一連幾天,天天如此。

他也許在做早飯,也許在劈柴火,也許在喂牲口,也許在田裏割稻子,也許在院子裏洗衣服。

他可能在做任何事情,唯獨不可能還在睡夢中。

他仍舊每天早上十點掐著表準時進屋來轟林瑾瑜起床,晚上十點卡著點叫林瑾瑜關燈睡覺,但不再過多地幹涉他其他事,不再叨叨他看閑書,也不再說他什麽都不會幹。

林瑾瑜也好像忽然間變得聽話,變得“知書達理”起來,他不再有事沒事去煩張信禮,每天除了溜貓逗狗,就是在房間裏安安靜靜地玩他自己的。

吃過午飯,張信禮會回房間看書寫作業,林瑾瑜就在一邊的床上睡午覺,一覺睡到三四點,醒來的時候張信禮往往還在書桌旁,那首引起兩個人不愉快的聶魯達很快被翻了過去,練習冊上的拓展閱讀幾天一變,從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到埃克蘇佩裏的《小王子》,再變到路遙的《平凡的世界》。

林瑾瑜有時會好奇地過去瞅一眼,但不和他說話,然後出去喝水、曬太陽、逗狗,等著吃晚飯。

吃完飯張信禮又要出去忙其他的,張爸張媽不在家,這段時間什麽東西都得他一個人親力親為。

晚上兩個人洗漱好了,在微涼的夜風中躺在同一張床上時,林瑾瑜數了一下,這一天裏他兩說過的話一般還沒超過五句。

然後林瑾瑜會小心翼翼地蓋著毛巾被的一角,在床的一側躺得筆直,在反復警告自己不要過三八線!不要過三八線!的想法中入睡,然後漫長而難捱的黑夜過去,太陽升起,再周而復始。

在這樣井水不犯河水的氣氛中,林瑾瑜百無聊賴地度過了好幾個日升月沉。

兩個人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卻脆弱的平衡,誰也不多管閑事去打破它。

照這個“相敬如賓”的趨勢發展下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林瑾瑜在這閉塞的窮鄉僻壤數著日子待滿三十一天,然後暑假結束,他和張信禮禮貌而疏遠地告別,接著獨自回去遙遠的上海,從此不再有什麽交集。

人的一生有無數十字路口,但人們站在路口的時候自己往往無知無覺。

就在林瑾瑜以為自己的暑假將一直在這樣的百無聊賴、毫無激情與復制粘貼中度過時,那條十字路口已經無聲無息地自己走來了。

大洋彼岸的蝴蝶扇動翅膀可以引發遙遠海岸的一場颶風,花瓣上一滴露水的落下可能令土下埋藏的一顆種子生根發芽,而林瑾瑜的生命裏即將出現一道小小的波瀾,這道波瀾使得一只小魚偏離了它原本的航向,它使得他遊動時掀起的余波與另一只魚交匯纏繞,他們將越靠越近,穿越洋流、瀑布與峽谷,去觸摸彼此的鱗片。

這道波瀾起源於拉龍的一個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