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飛鳥

第二天中午,張信禮做好了飯,一家人整整齊齊坐在桌邊準備開吃。

張媽媽接飯的時候注意到兒子手上有好幾道抓痕,雖然不是特別明顯,但當媽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一絲絲泛起皮的紅口子,一看就是被指甲撓掐出來的。

這傷痕明明昨天這個時候還沒有的。她看了林瑾瑜一眼,遲疑道:“這是怎麽搞的,你們打架了?”

林瑾瑜心虛地低頭扒飯。

“沒有,媽你別擔心。”張信禮淡淡道:“昨天逗狗的時候狗抓的。”

……你大爺的!你才是狗!你三世為狗!林瑾瑜心裏把張信禮diss了一萬次,惡狠狠地扒了一大口飯,瞪著他,以一種咬牙切齒的姿態嚼著,把那坨飯碎屍萬段。

今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吃過飯,張爸張媽又各自去忙,一個去田裏,一個去守棋牌室。

他們總是很忙,林瑾瑜來這裏這幾天幾乎沒有看過他們閑下來的時候。

張信禮搬了把凳子去屋檐下曬太陽背書。林瑾瑜不想學習,拿了滑板在院子裏玩。

七零八落鋪了幾塊轉的院子裏地面凹凸不平,動不動還有樹葉和小石子,林瑾瑜帶的雙翹板不適用於這樣的地面,動作也做不了,只能跟個小板車一樣機械地從這頭滑到那頭,還動不動就容易卡輪摔跤。

林瑾瑜真的要抓狂了,這裏簡直讓他覺得了無生趣好嗎!

他叉開腿坐在滑板上,仰頭看天,一下一下無聊地數麻雀。

張信禮背書的聲音一聲聲傳進他的耳朵裏,林瑾瑜也真是佩服他,能把詩歌念得這麽平淡沒有感情,莊重得宛如在某位總統在進行就職演講。

偏偏這院也不大,他想不聽他叨叨都沒轍。

“我聽見回聲,來自山谷和心間。我聽見回聲我聽見回聲我聽見回聲,山谷心間山谷心間山谷心間,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鐮刀靈魂鐮刀靈魂鐮刀靈魂……”

五分鐘過後,林瑾瑜實在忍無可忍,用腳扒地滑過去道:“別念了成不!!”

張信禮停下來,面無表情道:“為什麽?”

林瑾瑜道:“這是詩!是詩!是詩!不是新聞稿!”他說:“你這樣完全為了背而死記硬背下來有什麽意義?這又不考默寫,你背這個幹什麽?”

張信禮說:“作文素材。”

“你這樣不去理解,單念經一樣死記硬背,背下來你也不會用。”林瑾瑜看他手裏的書,那是一本泛黃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版的黃頁某某詩選,大概是張信禮從某個舊書攤上幾塊錢撿回來的。

“你知道我在念什麽詩?”

“你那是叨叨詩,我是絕對不會承認你在念詩的。”林瑾瑜道:“泰戈爾《飛鳥集》中的選段,這首詩有一句很出名,‘生如夏花之絢爛,逝如秋葉之靜美’。”

張信禮翻了一下手裏的書,有點怪異地看著他道:“嗯……對,不錯,真有這一句。這是什麽意思?是說一個人無論活著的時候怎麽風光,死了也像葉子一樣嗎?”

林瑾瑜受不了他那個宛如看見狗說人話或者凳子忽然長腳學會自己走路了一樣的眼神,吐血道:“當然不是!”他說:“泰戈爾!泰戈爾你知道嗎,他是一個真正的詩人,他的詩思考存在與生命,他不是一個暗黑系憤青。”

“好吧,”張信禮指指書:“那你說說它什麽意思?”

“它叫你感受生命,感受你生命裏遇見的一切,去珍稀它們,觸摸它們,聆聽它們。如夏花般絢爛地度過你短暫的一生,然後在死亡來臨時寧靜。”

林瑾瑜自然而然念道:“我聽見愛情,我相信愛情。愛情是一潭掙紮的藍藻。如同一陣淒微的風,穿過我失血的靜脈,駐守歲月的信念。”

張信禮久久沒有說話,他看著林瑾瑜,說:“你怎麽知道的這些,這些課本上根本沒有,你不是在亂說吧?”

還我亂說?搞笑!簡直井底之蛙坐井觀天。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我爸小時候早給我講過了,”林瑾瑜說:“小時候我媽我爸哄我睡覺就給我念詩講故事……講過莫泊桑的《項鏈》、《珠寶》,講過塞翁失馬、圍魏救趙……反正講過好多東西。”

“是嗎,”張信禮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他垂眸翻書,說:“挺好。”

林瑾瑜吃不準張信禮這到底真的是在誇他還是在敷衍他,他嚴肅道:“寧這是什麽態度?我是很認真地在跟你說的。這句詩不是對死的淒涼感嘆,而是對生的贊歌。”他說:“用有限的時間找到真正的自己,不留遺憾,死時就歸於寂靜。”

張信禮看著林瑾瑜認真的雙眼和他對視:“……你說的對,我不懂。”他說:“我不會這個。”

事實上這番話大部分是林瑾瑜照搬的他爸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