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晚

夜裏九點半。

張信禮按習慣洗漱完畢,把臟衣服搭在凳子上,進屋準備睡覺。

林瑾瑜支著腿靠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歌,老神在在地翻著他的小說。

老式的白熾燈拉繩在他那一邊,張信禮擦了擦基本幹了的頭發,繞去那邊準備關燈。

“欸——”林瑾瑜伸出一條腿攔著他:“你幹嘛?”

張信禮道:“關燈,睡覺。”

林瑾瑜不放他過去:“這才幾點就睡覺?”

張信禮說:“該睡了。”

林瑾瑜道:“那是你,我不睡。”他揚了揚手裏的小說:“還早得很,我看會書。”

張信禮說:“盡看你那閑書。”

閑書……拜托這是什麽老掉牙的上世紀詞匯,林瑾瑜想:真老土,沒勁透了。

張信禮示意林瑾瑜讓開,林瑾瑜不讓,道:“什麽叫閑書,你看個書還分鹹淡嗎?未必只有學校發的課本才有看的價值,除開教科書以外別的書就都是垃圾了,人讀書,書也讀人,難道你從非教科書裏就只能讀出一個閑字嗎?”

“……”張信禮說不過他,只得道:“好,行,可以讓我去關燈了嗎?”

“對不起,不行。”林瑾瑜義正言辭道:“沒看見我正在看閑書嗎。”

張信禮道:“明天再看,十點過,該睡了。”

林瑾瑜道:“睡什麽睡,才十點,早得很。”

張信禮耐著性子:“不早了,明天要起。”他見林瑾瑜實在一點要讓開的意思都沒有,只得改心理突破為物理突破,伸手去抓攔他的那只腳的腳踝。

林瑾瑜斜著一躲,沒收住力,一腳疾風般揣在張信禮腰上。

張信禮頓了一頓,然後說:“你來真的?”

……事實上這當然不是林瑾瑜的本意。他討厭歸討厭,基本的禮貌還是有的,不管怎麽著也不應該先動手踹人家……要踹也該是正當防衛,師出有名。

可他羞於承認自己的技術失誤,更好面子,不想給張信禮道歉,於是直起腰,一梗脖子道:“怎樣?你能把我怎樣?你不挺牛批的嗎?”

張信禮眉頭緩緩皺了起來,抓住他腳脖子往邊上一扔,就要強行去拉燈繩。

林瑾瑜是個又要面子又不肯吃虧的主,一下撲過去抓他,不讓他關:“說了我要看書!”

張信禮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回身,翻轉手腕切他大拇指,林瑾瑜吃痛,不由自主讓他抽回了手。

他還欲反抗,倆人跟兩小孩一樣一抓一躲連過了五六招,張信禮不想浪費時間,忍無可忍道:“你能懂點事嗎?”

“我怎麽不懂事了?現在才十點不到,在我們那兒本來就早得很,這屋裏不是你一個人在住吧?哦你要關燈就必須關燈,我要關燈就是不懂事,你怎麽這麽雙標啊!”

“林瑾瑜,”張信禮靜了兩秒,說:“你現在不在上海。”

“怎麽怎麽怎麽?不在上海怎麽了?理不還是那個理嗎?難不成你還搞黑社會那一套,在你地盤你就是規則制定者啊!”林瑾瑜越說越來勁:“你是大哥大你是扛把子你是地頭蛇?天皇老子都要聽你的啊!”

如果林瑾瑜在這裏再住久一點,認識的新朋友再多一點,他會發現實際上過去的張信禮在同輩人眼裏的印象跟他現在打嘴炮刻意抹黑刻畫出來的形象也沒什麽不一樣,但是他還沒住那麽久。

張信禮最後耐著性子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啊,你白天冷嘲熱諷那一套不整挺好嗎?你不是這意思什麽意思啊?”

林瑾瑜語速越來越快,沉浸在自己邏輯裏,機關槍一樣突突往外吐字:“寧對我有意見就直說成嗎?別婆婆媽媽整有的沒的。”

張信禮這輩子第一次被人說婆婆媽媽,臉色也沉了下來。

窗外夜貓子在叫了,如果林瑾瑜換位思考一下,掂量掂量他跟張信禮每天早上起床的時間差,他會明白張信禮讓他早點關燈睡覺的合理之處的,但是人在撕逼懟人的時候往往沒這個閑心換位思考。

而張信禮講道理的嘴炮功夫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沒法振振有詞地嘰裏呱啦堵住林瑾瑜的嘴。

他最後的耐心終於耗盡了,於是復而訴諸武力。

林瑾瑜跟他較勁,倆人劍拔弩張,一個一臉不耐煩一定要關燈睡覺,一個一臉視死如歸好似捍衛祖國領土一般捍衛著那個吊燈開關。

又打來打去閃來閃去折騰了好一會兒,張信禮眼疾手快,反守為攻,一把扣住林瑾瑜的手,扯著他,往門口方向把他拉開了。

兩人都留了三分力,守著分寸,誰也沒動真格的。但林瑾瑜力氣沒他大,身高體重也不及他,爭不過,只得身不由己被拉開。

張信禮大功告成,“啪”一聲關了燈,房間裏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他轉身,準備繞到另一邊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