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是你弟弟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嗅覺調動味覺,舌苔也變得苦澀,陸荷陽皺了皺眉,隔著眼皮,瞳仁已接收到光線,下一秒反饋進大腦,意識回籠,他緩慢地睜開雙眼。

小小的病房很擁擠,乍一看人頭攢動,有立有坐,因為沒有戴眼鏡,每個人都像是帶著一圈毛邊,呈現朦朧柔軟的虛假感。但顯而易見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有短暫的一瞬間,陸荷陽以為自己是動物園的動物,或者是博物館櫥窗裏的展品。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有人率先站起來,湊近眼前,距離太近致使他一瞬間的失焦,沒有看清,但聲音好像有些熟悉,他揉著眉心閉上眼問:“這是哪裏?我怎麽了?”

他習慣性伸手去旁邊的櫃子上摸眼鏡,溫吉羽連忙說:“你眼鏡腿摔壞了,拿去修了,明天給你拿回來。”

手指落了空只得蜷起來,上面的細小傷口受到擠壓,生成微小的刺痛,陸荷陽正在發怔,溫吉羽端來一杯熱水,塞進他的手裏:“喝點水。”

一口水咽下去,嘴唇變得濕潤,也緩解了嗓子裏火辣辣的幹燥感,陸荷陽脫力般地向後靠去,額角的紗布限制了他睜眼的幅度,渾身上下更是酸痛難當。

醫生快步走進病房,對陸荷陽進行一系列檢查。眼底被掰開照射,腋下塞進一只溫度計,陸荷陽擰著眉頭,乖乖任人擺布。

“這裏是梁溪鎮的鎮醫院,你為了救人,腦袋磕到磚塊上,昏睡了兩天。孟憲之前從山上摔下來,沒有及時治療,導致突發顱內出血,現在還在隔壁病房昏迷。”溫吉羽言簡意賅解釋現狀,“嬰兒沒事,很健康。”

陸荷陽疑惑的神情並未在聽到這些之後舒展,而是愈發迷惘,像是沒辦法消化這樣巨大的信息量。

“你不記得了?”溫吉羽看起來有些緊張。

陸荷陽緩慢地搖了搖頭,進醫院前發生的事,與他之間好像隔著一塊毛玻璃,隱隱綽綽,卻始終無法撥開迷霧。

“他顱內還有一些淤血,有一定概率會這樣。”醫生一邊做記錄一邊說。

“這樣是哪樣?”還是那個很熟悉的聲音問,尾音墜下去,顯得十分關切而冷峻。

“就是……部分記憶模糊。”醫生的語氣聽起來稀松平常,“有可能短期,有可能長期,不好說。”

溫吉羽傾身,指著自己的臉:“那你還記得我嗎?”

陸荷陽愣怔片刻,發覺自己竟可以說出正確答案。

“那我呢?”

聲音顯得很急迫,促使陸荷陽尋聲望去,這一次將剛剛湊近眼前的那個人看清了。他發上半濕,褲腿上全是泥點,頗有些狼狽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眼底暈著兩塊疲倦的淡青,搭在膝蓋上的右手手背有一道狹長的疤痕,左手的中指上有一枚看起來頗為昂貴的白金戒指。但盡管風塵仆仆,這個人還是挺括英俊,寬肩窄腰,五官立體,那雙深邃的深黑色雙眸正專注地凝視著自己。

陸荷陽眼珠動了動,回避開這道灼熱目光,試探著問:“你是……誰?”

男人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是誰?”

他重復一遍,原地踱了幾步,面目因為極度的氣憤而扭曲,繼而笑出了聲:“陸荷陽,我從嘉佑市千裏迢迢追到這,你問我是誰?!”

溫吉羽抿緊下唇,他確確實實也想知道,這個過分關心陸荷陽的男人是誰。

一身運動服的程東旭健步如飛,適時地閃出來,摁捺住情緒過分激動的傅珣,防止他做出更過激的舉動,面對瞠目結舌的陸荷陽,他作為小弟盡職盡心地接上傅珣的話,顯得十分痛心疾首。

“荷陽哥,他是你弟弟啊!”

“……”傅珣滿腔憤懣,話被噎住一半,深吸一口氣,在眾目睽睽之下欲言又止。

弟弟。

溫吉羽簡單回顧了這位傅先生來後所做的一切,守夜、擦臉、喂水、掖被角,看著陸荷陽的臉發呆,盯著點滴出神,是弟弟該做的,但又超出弟弟的範疇。就像在水裏滴進一滴白醋,看上去還是一杯白水,卻早已摻雜了雜質,現在就是等待一勺小蘇打,讓沸騰的氣泡驗證它的存在。

“對不起。”陸荷陽收斂下頜,迷茫的眼神裏透出柔軟的歉意,誠懇地說道,“我會盡快想起來的,弟弟。”

草。

傅珣嘴唇翕動,最後用口型發出一句無聲的臟話,踹了一腳椅子,轉身走出了病房。

傅珣再回來時,陸荷陽已經在吃飯,溫吉羽給他從旁邊的小食堂打了茭白炒肉和一碗粥,他靠在床背上小口小口地喝。

見到傅珣踏進來,陸荷陽手上停下,幅度很小地點頭示意,裏面的陌生感顯而易見,他喊不出弟弟這樣的稱呼,也不好將他當做朋友。相比之下,他沖溫吉羽微笑,從他手裏接過紙巾的熟稔模樣,叫傅珣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