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天帝的禦駕沒將謝秋石送回瀛台宮,而是把他撂在了後山。

謝秋石昏昏沉沉地眯著眼睛,難耐地眨了兩下,又實在沒什麽力氣地合上了眼皮。

熟悉的清香籠罩著他,身體嵌進一個溫暖包容的罅隙中,接著,一只溫涼的手輕輕按著他的小臂。

是你。他無聲地喃喃,那人卻好像聽到了一般,安撫地按了按他腕間的皮膚。

“赤城,”秦靈徹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不叨擾你了。”

那人開口:“請便。”

謝秋石新奇地聽著他說話,心道還是頭一回聽到這人這般不耐煩的語氣,莫名其妙有些滿足。

秦靈徹滴水不漏地寒暄兩句,便離開了瀛台山,那人這才坐回他身畔,好像頓了頓,然後一只寬大的手掌穿插進他的發絲中。

謝秋石緩緩張開了眼,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古老的樹洞中,腦下枕的是薜荔,身上蓋的是蘭草,不知為何,這些芬芳草木,竟都是溫暖的。

“赤城?”他帶著笑意問,“誰是赤城?”

那人沒說話,撫摸著他發頂的手掌,穿過發絲,順著他的臉側滑下來,捉住他的手掌攤開,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寫了“燕赤城”三個字。

“你叫燕赤城。”謝秋石道,“你以前從沒和我說過。”

“你也不曾問過。”那人的手離開了他的臉,轉而去撫摸他手腕上正在愈合的刀傷,“毒解了?”

“唔,解了。秦靈徹給我吃了個糖球丸子。”謝秋石老老實實地回答,又追問道,“我不問你,你就不告訴我了麽?”

“你從不叫人名字,”那人看著他的眼睛,“我一直在這裏,這裏也只有我一個人,你來,便只有我,不需要名字。”

“燕赤城。”謝秋石輕輕地念了一遍。

那人遲疑了一下,然後應了:“嗯。”

一陣輕微的怔忪後,謝仙君眉開眼笑起來:“燕赤城。”

燕赤城擡起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天光也無法照進那雙漆黑的眼,幽暗的瞳孔裏只映著他謝秋石的影子。

“我喜歡叫你的名字。”謝秋石愣愣地說道,“我叫你的名字,你就看著我,我叫旁人的名字,他們就低下頭。我喜歡你搭理我。”

燕赤城沒有說話,他輕揮了一下手中短笛,環著謝秋石的老樹伸下枝丫,濃長的綠意簾幕般覆在他身上,讓他像雛鳥一般被環在窩巢中。

謝秋石瞪了瞪眼,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身上浮起一股熱意,他雙頰微紅,垂了頭任柔軟的細發拂過目畔,岔開話題般訥訥道:“秦靈徹說,我這樣殺了臨堯,旁的人會更恨我。若我用問心泉,任臨堯因劫而死,他反倒可以死得其所,得個什麽什麽追封,旁人也不會怪到我頭上。”

燕赤城微微頷首,不知是表達同意,還是只是表示聽見了。

“他們為什麽要恨我?”謝秋石費解地問,“他們平素與臨堯也沒什麽往來,我殺了臨堯,又不是要殺他們。”

“他們覺得,臨堯是你的友人。”燕赤城道。

“臨堯是我的友人,”謝秋石癟了癟嘴,“可我總不能因為他是友人,就不殺了他吧?”

燕赤城看著他,他委屈巴巴地吸了下鼻子,燕赤城寬縱地挑了挑眉:“他不是你的友人。”

謝秋石“嗯?”了聲,異常不解。

“我不知旁人眼中,你是什麽模樣。”燕赤城嘆了一口氣,“但我知道你不會殺真正的朋友。”

謝秋石眨著眼睛:“朋友還有真假之分麽?”

“朋友沒有真假之分,”燕赤城站起來,“可你並不懂什麽叫朋友。”

語畢,他轉身擡步便走,謝秋石莫名覺得自己似乎惹惱了這人,一陣慌亂湧上心頭:“燕赤城!”

燕赤城腳步一頓。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他撒氣般無理取鬧地叫道,好像若是燕赤城生氣,而自己不著惱,自己就吃虧了一般,“你又懂我什麽?”

“我懂你。”燕赤城忽然回過頭看他,玉雕神像般的面容攏在枝葉的陰影下,神人一般的無瑕中,泛著淡淡的陰霾,“我知道,你若懂了這些……你一旦懂了這些……”

他的聲音滯澀在喉嚨口,謝秋石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然後耳邊響起了燕赤城低到難以明辨的聲音:

“……便不再只歸我一人了。”

謝秋石知道燕赤城沒離開多遠,只因那淡淡的草木幽香始終環繞在鼻端。

他難得安靜地在蔥蘢草葉間睡了一覺,醒來時便又生龍活虎,適才一點似有似無的不快蕩然無存,心中甚至有幾分私密的竊喜。

燕赤城仍坐在他們常坐的石桌前,桌邊放著一碗桃花香酪。

謝秋石笑道:“怎麽知道我愛這個?”

燕赤城搖了搖頭:“秦靈徹遣人送來的。”

謝秋石一撇嘴,“唔”了聲,有點倒胃口:“擱著吧。他方才還教訓了我一宿,這當兒又假惺惺扮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