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猿意馬

江嶼出生時有右腿,但那條右腿跟別人的腿不一樣,屬於三無產品——無骨骼、無肌肉、無經脈。

它像一條即將腐爛的絲瓜,只有皮連著肉,孤零零地掛在身體一側。

親生父母嫌棄江嶼是殘疾兒,毫不猶豫地將他遺棄在大雪飄飛的寒冬。

江嶼在倒黴的夾縫生存,擠出僅有的運氣,沒凍死在那個雪夜——他被路過的城裏夫妻順手撿走,但運氣到頭就沒了。

這對夫妻輾轉回家後,打開繈褓一看,憐憫壓不住恐懼,他們轉手又把江嶼扔在遠離市中心的孤兒院門口。

至此,江嶼從出生算起,顛簸悲催的半個月正式結束。孤兒院院長江國明雙手捧起孩子,給了他一個名字和足夠避風遮雨的歸宿。

那一年,江嶼是這個孤兒院第十七個孩子,按照順序,江國明還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十七。

江國明一人撐起孤兒院,吃喝用度花得全是自己口袋裏的錢,捉襟見肘。

孤兒院的孩子多多少少身體存在缺陷,可身處那個年代,填飽肚子才是第一要緊事,所以很多孩子的病拖到成年,耽誤了一生,

跟這些孩子相比,江嶼算是幸運的。在他八歲那年,春風市政府組織的慈善機構成立,為了打響招牌,慈善機構從全市搜羅了十個重病和殘疾人士,替他們免費治療,江嶼就是其中一個。

為了配合政府宣傳,江嶼在江國明的陪同下,分別於術前、術中、術後接受媒體采訪,並按照要求,把采訪報紙貼在了孤兒院醒目位置。

不論高層目的如何,江嶼在手術適齡最後期限內截掉了這條留著沒用並且影響美觀和身體性能的右腿。

江嶼對此心懷感恩。

江嶼單腿生活了四年,努力改變生存條件,還是在慈善機構幫助下,他裝上了假肢。

所以,江嶼一直認為自己是幸運的,他從不怨天尤人。

第一次的假肢質量不好,但這已經是江嶼在現有條件下最優質的選擇了。他努力練習雙腿走路,即便創面磨得血肉模糊,他從不吭聲。

江嶼很聰明,可念書對他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在成年後,江嶼果斷輟學,早早鉆入社會摸爬滾打。

這一滾就是十五年。

說不上出人頭地,江嶼有一技傍身,他從跑堂幹起,有十年的時間躲在飯店後廚潛心研究,終於把自己研成了一位聞名遐邇的人類生存能量物質加工者——

簡稱廚子。

江嶼已經三十出頭了,他在深巷開了間私房菜館,叫酒香,人們慕名而來,生意一度火爆。後來江嶼忙不過來,又得顧及生意,於是搞了一套饑餓營銷。

每周一、三、五、日晚,主廚接受預定,只限十個號,菜譜隨主廚自由發揮。

此牌子一掛,酒香生意愈發勢不可擋。想吃頓飯,還有攀關系走後門的。

為了社交和穩定客戶關系,江嶼會把這些人安排在包廂。

總之效果不錯,江嶼也輕松不少。他的收入在扣除飯館房租、員工工資和一些雜七雜八的費用外,非常可觀。

江嶼在毫無血緣的關愛下長大,如今終於可以回報了,他能代替江國明撐起孤兒院,外加養個弟弟。

這個弟弟不是親生的,也不是從孤兒院帶出來的,是江嶼從人販子手上搶下來的。江嶼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江念堯。

江念堯如今剛滿十四,上初二,叛逆得讓人恨不得把他一腦袋塞回娘胎。

雖然不知道這貨的親娘在哪兒。

江嶼現在的假肢不管是材料還是仿生度都是量身定制,適配度很高,完美與身體合二為一,他健步如飛,特別是在揍江念堯的時候,堪稱矯健。

就這種時候,江念堯會指著江嶼的腿罵:“假瘸子!”

江嶼掐著江念堯的脖子噴:“真腦殘!”

今天周五,江嶼從後廚出來時天色已黑,真腦殘還沒有放學回來。他不擔心江念堯出意外,就怕給別人制造意外。

跑堂丁丁蹉著小碎步飄到江嶼跟前,蘭花指捏著江嶼的手機,嬌滴滴地說:“嶼哥,你的手機都叫了八百回啦,我不敢接!”

江嶼最近在戒煙,只聞不抽,他深吸一口,撩起眼皮,問:“有什麽不敢接的?”

丁丁咯咯地笑:“我怕是你姘頭找你,被人誤會多不好啊。”

江嶼:“你不是號稱直男嗎?怕被人誤會什麽?”

丁丁黏了吧唧地往江嶼身上靠,“嶼哥,你要是肯賞臉睡我,我就不直了呀!”

“……”江嶼往後退了一步,“滾。”

“好嘞!”

手機顯示未接來電是串座機號。

江嶼把煙夾在手指間,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蹲在院子角落的玫瑰花叢邊,回撥了過去。

兩遍鈴聲響至盡頭均無人接聽,江嶼鍥而不舍,摁下第三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