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易容

那天的大悲谷剛入夜, 風沒歇過,塵霧彌漫。

烏行雪看見一道高高的人影沉默地站在霧裏,隔著長長的吊橋望著那片悲涼的巨谷。

他對那道身影輪廓太過熟悉, 即便看不清臉, 也知道那是蕭復暄。

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 烏行雪腳尖一轉,想在對方察覺前離開。但他剛走兩步, 就隱約聞見了血味。

那股血味讓蕭復暄的身影透出一股寂寥來,而那種狀態在他身上很少見。

烏行雪刹住步子。

良久之後,他極輕地嘆了一口氣, 轉回身。

他給自己套上了最不容易被看破的易容, 又在眼珠上蒙了一層很淡的白翳, 甚至在眼尾加了一道疤。

……

他收斂了所有邪魔氣勁, 長靴踏在大悲谷的砂石地上,發出“沙沙”輕響。那響動在夜裏格外清晰,於是望向荒谷的人轉過頭來, 看向了他。

烏行雪腳步頓了一下。

他站在對方的眸光裏,頂著一張陌生的臉,用著陌生的嗓音, 佯裝成一個將要過谷的路人,開口道:“我……聞到這邊有血味, 所以過來看看。”

蕭復暄的眸光在他臉上停留良久,才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烏行雪跟著朝那裏看去,就見他握劍的那只手正淅淅瀝瀝地滴著血。也不知是哪裏受了傷。

記憶裏, 蕭復暄很少會有這樣流血不停的情況, 除非靈神受損正重。烏行雪盯著那些刺目血跡,心裏似乎被紮了一下。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語氣卻壓得像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連好意也只是蜻蜓點水:“你這手一直在流血,受傷了吧。我隨身帶了一些藥,若是用得上——”

話未說完,蕭復暄的手腕便動了一下,似乎是套了一層障眼術,那滿手流淌的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淡淡的嗓音響起來:“不必。”

果然。

烏行雪在心裏想。

曾經仙都的人總愛說天宿上仙不近人情,最常見的回答就是“免了”和“不必”,讓人找不到親近和示好的空隙。

當初的烏行雪覺得這話太過誇大了,他所認知下的蕭復暄只是看著冷而已,其實你做什麽、說什麽,他都有來有回。

直到如今烏行雪才意識到,那些形容好像也並沒有錯。

一句“不必”,他便無話可接了。

烏行雪輕眨了一下眼,忽然有點後悔走過來了。他在心裏自嘲一聲,再擡頭時卻神色如常。他甚至還笑了一下,落落得體道:“當真不用?”

“嗯。”

“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蕭復暄的眸光依然落在他臉上,看到他笑的時候,不知為何輕輕蹙了一下眉。

就在烏行雪要轉身走開時,一貫寡言少語的天宿忽然開口,沉聲問道:“你不過谷麽?”

烏行雪一怔,回頭道:“什麽?”

“你過來只為問一句用不用藥,不從谷裏走麽。”蕭復暄深黑的眼眸看著他,說話時面前有一片淡淡的白霧。

烏行雪反應過來——荒野一帶到了夜裏,常有歹物偽裝成人的模樣,任誰多問一句都很正常。

他神色自然地答道:“要過的,不過得等天明。”

他說著,朝不遠處擡了擡下巴:“你看,要從谷裏過的人都在那裏等著呢。”

那裏支著一片茶棚,棚裏懸掛著星星點點的燈籠。有時候往來車馬不想在深夜過谷,就會停歇在那裏。老老少少聚在驅靈的燈火邊,一旁是甩著尾巴休息的馬匹。而其中一些會點仙術的人,會在四周圍巡看幾圈,確認安全。

這是大悲谷一帶日日可見的常態。

此時茶棚裏就遠遠歇著一些車馬,烏行雪的裝扮就像那四處巡看之人,拿來做掩飾正好,挑不出什麽破綻。

他答完這句,心想著蕭復暄應當信了,不會再生疑。不過至此,他們也確實無話可說了。

就在這念頭閃過的時候,蕭復暄居然又開了口。那道低沉的嗓音順著夜風掃過來,說:“你眼睛怎麽了?”

烏行雪一愣,下意識擡手摸了一下。他摸到眼尾並不平整的疤痕,這才想起自己給眼睛動了一點手腳。

他想了想,答道:“先前受過一點傷,留了一點疤,瞳仁裏也偶爾會生出白翳來。”

蕭復暄:“你不是隨身帶了藥?”

烏行雪頓了一下,想起來白翳其實很多丹方能治,往往立竿見影。他自己先前既然說了隨身帶藥,沒道理等到白翳蒙眼。

他“唔”了一聲,掩飾那一瞬的停頓,搖頭道:“普通法子不見效。”

一旦開了這個頭,後面的話便順口就來。

烏行雪指了指大悲谷狹長的谷口說:“這次要過谷,也是想去找大一些的仙門求醫求藥。”

蕭復暄順著他的手指瞥了一眼,又收回眸光。

烏行雪本以為,以他的性格,“哦”一聲便會了結話題。誰知他居然又開了口,淡聲道:“夢都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