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穹之上,管弦仙音縹緲遠揚,人間所見的彩雲霞光,皆是仙人們衣袖飄起劃出的痕跡,人間所見的星子璀璨,皆是幢幢樓宇飛檐上的妝點,日月星辰皆在近處同輝,好似隨手可拾。

繁星之間,一群遍著綺羅羽裳、形貌昳麗的天女面帶憂色,擠擠攘攘地湊在一口由雲絮組就的深井旁,向其中探看著聚滄山上發生的一切,即使紛紛拿衣袖掩了唇,也難掩住此起伏彼的驚呼之聲:“哎呀!風使趕過去了——”

“不好了,他還是瞧見了那煙杆呀!”

“天啊!連風使也……”

“這下可怎麽辦啊……”

……

在僅隔了數粒星塵的不遠處,帝天君少見地沒了那副八風不動的沉穩姿態,反倒薄唇緊抿,眉頭輕皺,正垂眼擦拭著幾樣法器。

坐在一旁的閻羅主神情卻頗顯自在,撐著頭嘖嘖地嘆:“哎,又是一念之差,功敗垂成。若不是我記著日子,還當這是六十七年前的舊日重現了呢。”

遙遙百年前,人間惡鬼肆虐,世人難敵,虧得有天降靈者,才得以在百年間蕩除鬼禍,還三界以均衡之勢。

只是……

縱使是他閻羅與天君,也無法插手幹涉凡人命數,原只想著秦念久無心無情,不涉因果,蕩平鬼禍後即可安然回歸天地,誰成想他竟在最後一刻動了心念,情破大道,化身成魔,以至於牽扯出了後面這樣多的禍事與因果來。

——也只能道一聲天意難測。

眼見棲身於交界地的秦念久身上因果未了,三界又將難以均衡,他便幹脆放他還魂斂骨,意在令他自去了結樁樁恩怨,赴完自身宿命——

沒想到竟又是殊途同歸。

心內感慨,閻羅主悠然看向那擦完法器,又忙於整理劍穗的帝天君,挑著眉嘲他:“呵,現在知道著急了?”

本還以為那秦念久這一回總該能堅守本心,只報仇怨,不問其他,不至於再度墮魔,誰知卻又——帝天君嘴唇又是一抿,好似不悅,片刻後才眼也不擡地硬邦邦道:“至少,我賭贏了。”

說罷,他將手中理好了劍穗的長劍拋給閻羅主,又拿起桌上法器,站起了身,“走吧。”

“哪這麽快——還早呢。”閻羅主卻沒動彈,反將下巴擱在了劍柄上,拉著他的衣擺招呼他坐下,“這麽著急做什麽,再等等看吧,興許還有什麽變數呢。”

……

聚滄山巔,再不見當初皚皚白雪蓋蒼翠之景,如今唯有滿目黑紅兩色,皆是那由十數丈增至近百丈、龐然可參天的魔物身上外滲出的黑霧與腥血。

厚似積雲的黑霧摻著血汙源源不斷地自它體內湧出,溢向遠方,流經之處只留焦腐之痕,向上翻湧的撕雲蔽日,以致四圍茫茫無光,猶如黑夜降臨;向下流淌的燒灼得海水滾沸,掀起層層激浪——

這番景象,甚至較六十七年前的那日還更可怖!

一眾宗人駭然望著那由半腐不腐的殘缺肢體扭動著勾織而成、甚至難以望見其頂端的巨大魔物,面色較絹布更白,又被汩汩猩紅的淋漓腥血反映上了一層紅意,年紀較輕的宗門弟子更是兩股戰戰,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使他們的四肢如被灌了鉛般挪動不了半分,竟連想退都退不得。

“梧……”驚悸過度,明瑯望著那魔物,雙眼近乎瞪出了眼眶,聲音好似被死死扼住了般艱難地自喉間擠出,“梧桐……!”

方才那魔星設計將他們的靈力抽調而出,灌入了梧桐靈樹……雖不知他有何目的,但那靈樹的效用明顯仍在,或許只要有誰能再現當年秦逢的壯舉——在場諸多長老皆是當年魔禍的親歷者,再清楚不過那梧桐樹的來歷,也都瞧見了方才靈樹吸納靈氣的一幕,可……可誰願?

又有誰願?!

一個踟躇的工夫,那魔物身上以百萬計的殘肢掙動不止,一舉一動皆能刮出呼呼風嘯,其中半段手掌不過向下一揮,整座生雲台頃刻間土崩玉碎,那棵本就半枯的梧桐更成飛灰,隨著翻出的風浪狠狠卷襲在了眾人面上。

隨著梧桐成灰,無數星子似的靈光點點逸散而出,悉數湧回了各宗人體內,可葉正闌卻絲毫沒感到輕松,而是仿佛被那風浪扇了一記狠辣的巴掌,渾身一震,眼中露出了些許無望:“不好,秦仙尊他……已無神智了!”

方才看得清楚,就連談仙尊舍身欲要救他,都被這魔物無情吞噬……

此般兇險情狀,已經無人有睱再去糾正他的稱呼,只顧驚呼:“梧桐!——”

“不好!”

“這魔星如今只怕不僅想滅盡宗門,還要讓蒼生陪葬啊!”

一片哀鴻之聲中,唯聽遊意宗的心輝長老高聲怒斥:“還說廢話!快來幫忙!!”

他頸上道道青筋畢現,正與另幾位長老齊力死撐著一片薄卻柔韌的結界,勉力將濃似粘墨的黑霧兜了在其中。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是遏制住魔氣,不教它往百姓人城擴散——迅速便有數位長老跨步過去,獻力以助,而更多的長老與不知所措的宗門弟子則像是被他這一聲吼喚醒了神魂,如夢初醒般擺出了攻勢,各樣靈器、符咒紛紛祭出,向那魔物直擊而去,念訣頌咒之聲亦是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