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竹林至深處,秦念久強忍著手臂處的痛麻之感,畫陣的動作片刻不停,忽然間耳聽得一聲尖銳鳥鳴,回首只見一片火海滔天。

見那洶洶火舌一路淌過,燎了桃譚、噬了梅林,他牙關緊咬,眼中不覺有恨意閃過,又生生忍耐了下去,再轉頭時卻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想他獨自搜山只因自己心灰意懶,不欲再多分這“誅魔”之功,卻沒想到竟在此處與他不期而遇了……葉正闌一陣苦笑,開口時嗓音亦啞:“……秦仙尊。”

故地重遊,故人重逢,大家都好像還是舊時模樣——卻什麽都變了!

遠處傳來的熱浪直撲面頰,葉正闌心中有愧難言,並沒有直接對秦念久出手,而是喉結滾動了幾番,艱澀地勸:“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冤冤相報,何時了……”秦念久稍緩下了畫陣的動作,不教他看分明,同時玩味地咂摸了一下,“是麽。”

他騰出一只手來,自背後取下了那被絹布包裹著的雙劍,抖落開了,遞於葉正闌眼前,笑道:“葉仙尊。你看著我手中的這一對雙劍、看看聚滄這一片火海,再想想這話由你來勸我,難道不覺得聽著有幾分可笑麽?”

他話說得好笑,眼中卻無甚笑意——倒也沒有殺意。

當年之事雖是由他而起,卻不是因他而起。歸根結底,他也不過是受人蒙蔽罷了。況且在留影幻陣中看得分明,事後唯他葉正闌留了下來,替觀世宗人好生收斂了屍首……

“……”葉正闌自然是無法反駁這話的,一雙略顯渾濁的眼卻在看見雙劍時短暫地亮起了片刻,“……多謝秦仙尊。替小兒——”

“打住打住。我可不願被你套這個近乎。”陣已畫完,秦念久懶懶收手,“你替我門人收斂屍身,我還當謝你一聲。——可我亦想問,你明明抹開了我師姐抹在師兄手臂上的血……”

是,他在為觀世宗徒收斂屍身時,明明抹開了宮不妄擦在徐晏清手臂上的血漬,亦看見了那咒痕,自知自己過錯難追,一切卻已覆水難收了。縱使他曾將此事報給塹天,而後……又有什麽而後呢。塹天自然不可能將此事大白於天下,否則豈不是真成了他塹天的罪過?就連各宗門也難辭其咎……

唯有粉飾太平。

心中疚如針紮,葉正闌嘴唇顫了顫:“我……”

從他的欲言又止中讀出了他未盡的話語,秦念久興意闌珊地抿了抿唇,“我不想殺你,亦不想看見你。滾。”

上次一別已是生死,這次再見亦難善終……葉正闌滿眼踟躇地看著面前魔氣翻湧漫溢的秦仙尊,終是按上了腰際的長劍,伴隨著一聲長嘆,靈劍乍然出鞘——

卻“咯”聲被一個硬物擋了下來,將他的劍刃蕩開了數寸。

談風月持著銀扇攔在秦念久身前,如同睨著一只螻蟻般冷冷看他:“離他遠些。”

說罷便再不看他,揮手召風,卷淡了秦念久的身形,與他共同趕赴向生雲台。

——無需多說,當然是生雲台,只能是生雲台。還能是哪裏?緣起緣滅,都在那處。

竹影搖曳中,葉正闌呆立在原地,渾身巨震,就連火舌即將要舔上了他的衣袖也未能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

……談君迎?

怎麽會是已經飛升了的談君迎?!

當年之事,他一步踏錯,究竟亂了多少命數,造就了多少因果……

已難計清!

火鳥金烏在雲海中縱橫,吐下遍地烈焰,將遍山綠意燒蝕殆盡。

生雲台上,秦念久遠眺著那片如浪潮般卷湧不止的火海,勉強地勾了勾唇角,自我寬慰般低低笑道:“……好在還有青遠。”

“花草樹木皆可再種,樓閣亦能再造。”談風月遙遙馭著風將遠處火勢控慢控小,附和他道:“也還有青遠。”

眼見著最後一處陣眼即將畫完,秦念久放松下來,輕輕唔了一聲,“他們……還四散在各處?”

發覺自己馭起風來似乎愈發得心應手了,談風月心感莫名,卻沒拖延,立即閉上雙眼靜聽起了風向,片刻便答了他:“嗯。”

於是秦念久便清了清嗓子。

——就快好了,就快結束了。

——這一切……

進展全不似預想中那般順利,塹天等人漫步火中,總不慎便踩中毒瘴,瘴氣又易燃爆,逼得他們總要掐訣以防,而毒瘴又圈圈縮緊,不出許久便竟將四散的宗人漸漸聚集到了一處。

如同無頭蒼蠅般一邊躲著毒瘴、一邊操縱著火舌將綠地舔作焦土,卻被自四面八方蔓延而來的魔氣所幹擾,怎麽都找不到那魔物真正的所在,塹天不由得生出了些惱意,正要變化出諦聽靈獸再探他一探,卻聽有嘲笑的冷聲隨著那絲絲魔氣傳來——

“——各位長老多年閉關,怎麽不見有何長進,反而貌似退步了許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