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第2/3頁)

“……”紀濯然輕輕吐息,將手臂抱了起來,似單純好奇一般微微歪頭看著他,“哦?怎會如此?”

“我也同樣好奇。”傅斷水依舊望著那鑄爐,淡淡道:“於是我便幹脆喚醒了八皇子,強嚇他一問他在眼盲前都取用過什麽吃食。”

紀濯然眼睫輕輕一顫,微彎起了嘴角,頗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八皇弟生性膽小怯懦,可經不起嚇。”

“確實。”傅斷水頷首,“我不過聲色俱厲了些,他便都一五一十地答了。說他取用的都是府中常備的吃食,且用前都經人一一驗過。除了他於眼盲前五日,在宮宴上曾接過太子遞來的一杯酒……”

說罷,他終於挪轉開了視線,卻不是看向紀濯然,而是落在了他手中的酒壺之上。

捉見了他的目光,紀濯然輕抿起唇,而後動作很是灑脫地將壺蓋一掀,將酒液悉數傾倒在地,“——祭遭難身隕的四位仙家。”

傅斷水微微一愣。

酒液淅瀝而落,在地上匯聚成小潭,折出自瓦間漏下的碎光。

垂眼看著那潭酒液漾出的微光,紀濯然低低笑嘆一聲,擡手撫上了一旁塌落的斑駁木梁,輕且緩地開了口,“皇家人,哪有這般好當,向來只有‘不得已’這三字而已。自古以來,皇嗣相殘之事便屢見不鮮,不是我害你,便是你害我,真正親厚的又有幾人?——就連我那最受父皇喜愛,卻奈何‘生性怯懦、不堪大用’的八皇弟,幼時也曾幾次三番推我入水……早年若不是有母妃護我,我怕是根本難活至今日。說到底,我亦不過是‘不得已’罷了。”

“畢竟……”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細細嘆了口氣,“我實則並非天生皇命。 ”

他說得字字真摯,傅斷水卻只看著他,眼中冷色不減,“為了帝位,即可殘害手足?”

紀濯然微微聳肩,並沒答他這句,而是轉眼看向了他,笑道:“辯解無用。我知你為人肅正,哪怕我苦衷再多,你也容不得友人這般作為。況且你對我已存疑心,甚至猜我是要拿毒酒予你……異心已起,覆水難收。想來今日一別,我們便也再難做知交了。”

——是。

已是別離時。

多說無益,傅斷水最後望他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欲要轉身——

余光卻見紀濯然撫在木梁上的手驀地一抽,似是被上面的木刺劃傷了般,亦聽見他痛嘶了一聲,有鮮血接連自他掌中滴下,落入了那積聚在地的酒潭之中。

許是多年來養成的慣性使然,身體竟越過了腦子擅自行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回身捉起了紀濯然的手,就要掐出一道素心訣——

卻驀然發覺自己體內所蘊的靈力竟一刹凝滯住了,亦全無靈氣可調用。

耳畔蕩起的是紀濯然輕軟且低的話音,聲聲都好似嘆息一般,“……你呀,同樣的小把戲用上八百回,也總是會上當……”

心口處傳來的裂痛似火烤一般,傅斷水愕然低頭,見一柄毒匕的刃尖已沒入了自己的前胸——

匕首上所淬的劇毒幾乎是在轉息間便奪取了他的行動力,讓他失力跪倒在了地上,自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股股麻意自心口接連不住地向四肢蔓延,傅斷水難耐地還欲試著一掙,視線卻驟地一凝,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地上那灘酒潭。

方才他吐出的血濺入了那酒潭中,竟與自紀濯然掌中淌下的鮮血……

融到了一塊去。

——遠遠地,申時報鐘之音沉沉敲響。

鐘音余繞間,紀濯然見他目露震驚,便順著他的視線一望——片刻後有些勉強地勾了勾嘴角,“……這是酒不是水,又沾了地上的黑灰,哪怕是尋常二人的血落在其中,該也能相融才是。”

他稍稍一頓,輕聲續道:“不過若是你與我的血麽……怎樣也都會相融就是了。”

“畢竟……

“當年那被國師算出有‘天生皇命’的皇子,實則是你啊……”

鳴鐘之音聲聲敲盡,紀濯然垂眼看著面上血色漸褪的傅斷水,淡聲道:“說是知交,你與我交心……卻從不知心。”

“更還要與我離心。”

說不上來心間是何種情緒正盤踞——似有一塊大石轟然落地,又似空空惘然。他輕抿了抿唇,片刻後復又道:“……若不是所謂‘天生皇命’,興許你我當真能成為知交也說不定?”

——天生皇命。

自從國師來朝,宮中每有皇嗣即要降生,都會由他一測命格,再將寫有結果的手劄封於木匣之內,交由皇帝一覽。而當年宮中有位皇嗣即要降生,同樣懷有身孕的他的母妃卻設法先皇帝一步獲知了國師測算出的結果——

天生皇命。

後也不需多說,她立即便差人偷換了木匣內的手劄,將那皇子的命格改寫為了克命,生生逼出了一場“瘋妃出逃”的戲碼,可而後卻又得知了那孩子居然不但沒死,竟還被收入了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