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流花湖中舊花繽紛,映不出國師塔的影。有點點飛濺的火星似碎雪般隨風揚出窗外,受那夜風一拂,便涼了下來、冷了下來,成了粒粒鐵砂。

暗室之中,鑄爐轟然燃燒,火舌熾烈,無數夜蛾正繞爐翩飛。

喪失了與靈氣間的聯系,葉雲停再用不得術法,無論如何極力掙紮都逃不開國師掐於他後頸的枯指,只能幹幹嘗試以劍反擊這妖人,“放手!”

無甚興致與這二人交手,國師一舉雙手,將他們二人狠狠摜在了墻上,不過屈膝一頂,便輕而易舉地擊落了葉雲停手中的長劍,又反手一擰葉盡逐的脖頸,邪邪笑道:“……怎麽,你覺著,你能傷我?”

面頰被粗糲的墻皮磨出了道道血痕,葉盡逐狠狠咬牙,忍下了幾欲脫口的一聲痛呼,手中長劍一挽,正要反刺向這妖人,余光卻見一縷陰森血霧不知自何而來,以千鈞之勢直擊向他的手腕——

“……想傷、我……”長劍當啷落地,國師稱得上愉悅地聽著葉盡逐發出的慘叫,將他更往墻上抵死了幾分,一腳踩上了那兩柄交疊在地的長劍,“……就憑、這葉正闌、所鑄的、廢物?”

這妖人折辱他們尤嫌不夠,竟還要折辱他們的父親?!葉盡逐的面色已然因手腕處傳來的裂痛變作了慘白,又被怒意燒紅了雙眼,正要破口大罵,卻忽而一愣,聽葉雲停無不震驚地脫口道:“你怎麽會知道父親的名字——”

“哈哈、哈……”他們竟喚那人叫作父親!國師忍俊不禁似地發出一陣大笑,自喉間破洞處呼出的笑音逐顯陰狠,“怎麽會、不知、道……”

那日就是他葉正闌,領著一眾宗門踏上了聚滄山——

“他、以學藝、為名,與我、交好,終卻、屠我宗、人、竊我、劍錄……”國師高聲狂笑著,愈加收緊了扣在他們頸後的十指,指尖幾要掐入了他們的皮肉裏去,“——怎麽、會不知道!”

氣血翻湧而上,卻又近乎不能呼吸,葉雲停只覺得口中一片腥甜,不敢置信地急急喘著氣,將他的話與父親酒醉時曾提過的人聯系到了一起,“你是……徐晏清?!”

那個觀世宗中,飛升了的鑄劍天才?!

國師哪會應他這問,笑聲漸漸悲涼了起來,弱了下去,踏在劍上的腳卻反而愈用力了幾分,“……可笑你們二、人……敵友、不分,認賊作、父……稱得上什麽、有靈!”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全不等葉盡逐與葉雲停細思他的話意,國師說著,足尖不過稍施力一碾,兩柄交疊在他足下的長劍竟一瞬碎成了四段!

自脊骨處傳來的劇痛好似能拆心穿肺一般,葉盡逐與葉雲停皆是目眥欲裂,猛地一掙,卻已連呼痛的氣力都提不起來了,只能全不受控地陣陣輕顫——

怎麽會……

怎麽會這般痛!

“很痛?哈、哈……”察覺到掌下傳來的震顫,國師桀桀怪笑,“……活該啊,活該!這就、是你們身、為劍靈……卻、卻另與他劍、結契的、下場!!”

“……不過別、怕,”已狀若瘋癲了般,他又驀然止住了笑,驟地將痛得綿軟的二人往後一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們推進了燒得正旺的鑄爐,“我,這便、給你們一個、解脫——!”

遠處似隱隱有雷聲傳來,近處有痛徹心扉的慘叫撕破夜空,驚得只只繞光而飛的夜蛾胡亂振翅——又一霎沉寂了下去。有刺目薄藍靈光自鑄爐中爆裂般炸開,似能吞天噬地一般,漫無目的地席卷而過整間暗室。

又是一霎。

忽地似尋見了歸處,原本洶湧亂流的靈光微微一滯,驀地舒了下來、緩了下來,絲絲縷縷地繞上了一對精致華美的雙劍,點點滴滴地滲入了劍體。

骨質的劍柄重拾回了往日的潤澤,劍身上細刻的日照山河、月映雲影逐紋路漸泛起了靈光——

而國師眼前卻依舊只有一片白茫。

他只不自知地站在整室點滴散去的炫目靈光之中,緊緊握著手中那一雙重現靈光的雙劍,聲聲低啞地笑。

——長劍日破驚天,短劍夜月停雲,雙劍齊出,便是日月同輝。

可他卻已再難得見日與月了。

當年——

當年,他一直在想,自己較那人究竟差了什麽。思來想去,不過是缺了一副仙骨靈軀、一雙自他骨中化出來的雙劍而已。

……終是難望他項背。

如今——

如今,那人的仙骨靈軀四散天涯,他亦終於得到了這一對雙劍。

……可一切都已沒有意義了。

……

夜蛾飛得繚亂,有悚人慘叫聲被風吹送至了耳中。

——小葉子!

秦念久心裏狠狠一揪,將袖中契符向外一拋,沉聲下了指令,“待著!”

不等三九回話,他一刻都等不及地踏空而起,徑直持傘順著塔檐攀飛而上,尋見了其中一扇有熱浪沖出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