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清鈴漸止,元神歸位。

迷瞪瞪醒轉,眼前一片虛虛紅濛。

總算起來,並未在陰司耽擱太久,這一趟歸來,可謂是收獲頗豐。秦念久心間有股興奮勁兒猛掙,轉了轉有些僵直的手腕,一把扯去蒙在眼上的紅布條,扭頭正欲與談風月說話,卻被呆坐在桌旁的宮不妄吸引去了注意,“呃……”

滿室大紅挽花間,兩旁銀紙燭淚中,宮不妄怔怔坐著,眉宇間寫滿了悵惘,連他們二人已回來了都未能發覺,只垂眼看著手中的紙頁。

瞧清了她手中所拿的正是她先前所寫下的,記有自己忘症一事的“字據”,談風月輕輕皺眉,與秦念久對視了一眼。

……將青遠異事拋在腦後太久,都差點忘了還有這茬。秦念久心裏懊惱,稍頓了片刻,才小心喚道:“宮姑娘……”

一聲回神,宮不妄轉眼過來,話音似有幾分仿徨,“……這紙上寫的……”

這紙上墨色字字清晰,確是出自她手筆沒錯,可她卻全然不記得自己曾寫過這麽一沓東西——

難道她當真患有忘症,且連這件事本身都忘卻了?

她並不是蠢人,早在看見這紙時便已想通了其中關隘,喃喃問道:“上面寫說你們二人有入夢之法,能助我尋回缺失的記憶來……你們卻沒再同我提起這事。可是你們曾入過我的夢,發現了什麽異常,引我犯了忘症……又沒與我說?”

聽她三兩句便將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秦念久一時喉梗,又忙起身走近了過去,試著解釋道:“這……並沒找見什麽異常,只或許是我法子用得不精,才誘得宮姑娘忘卻了這一段記憶。”

若是如此,又為何不拿著這紙直與她說?宮不妄哪會再輕信這話,一雙鳳眸滿盛哀愁地看著他,抿唇不語。

如此靜然地無聲對峙了半晌,終是秦念久敗下了陣來,訥訥道:“於宮姑娘夢中……確實沒找見什麽異常,不過些尋常景象罷了。只是說出來怕又會招得姑娘犯忘症……”

……說出來,會招她犯忘症?宮不妄蹙眉看他,話音飄忽不解,“……又怎會如此?”

想當初滿口打包票說要替她查明忘症緣何因起,現下卻……秦念久略帶慚愧地微垂下了眼,“尚還不知……”

又一轉念,他輕“哎”了一聲,“不過,我看那每月來取琉璃的車馬上似有蹊蹺,許與此事有關,不如待這月十五,由我們再去探查一番?”

算算日子,離這月十五只差十日左右,倒也等得。

……那車馬,許與她的忘症有關聯?宮不妄思緒頗亂,猶疑了半晌,也只能順著他的話點了頭。

才從陰司取得線索回來,不急著找出他的死地,去那邊斂骨也就罷了,這就又攬了新的差事在身上——心知這陰魂向來熱心,總愛將他人之事置於自己之前,談風月也沒說什麽,只心嘆了一聲,便走至一旁,不聲不響地收拾起了那堆白燭供花。

秦念久那廂好生安撫了宮不妄半天,又半哄半勸地將她送離了小院,才折返了回來,頹然地往木凳上一癱,自我安慰似地道:“不過十日,小心別被夢魘了該就沒事……”

與身上的怨煞之氣相伴了六十七年,均是相安無事,誰曾想這一還陽,它竟然會有異化成魔的趨勢……一想便頭疼不已,他可憐兮兮地偏頭看向難得勤快、正收拾著雜物的談風月,“要不然,老祖你先把我身上的煞氣鎮住吧?”

本只是突發奇想地隨口一說,話音落地,卻又心道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他一個鯉魚打挺地坐了起來,“對啊!暫且鎮住不就沒事了?左右在青遠中也遇不著什麽危險……早前在那陳府中,你不就鎮過我一次麽——”

說完這句,他像是才想起來自己全是靠體內怨煞之氣撐起的行動力,又訥訥補充:“也不是往死裏鎮那種,就,稍微鎮住幾個關節處?”

聽他對宮不妄之事如此上心,都不惜鎮住自己了,談風月拆銀票的動作稍頓,略帶不悅地抿起了唇。

半晌,他才像是妥協了似的,將手中雜物一擱,淡聲道:“也好。”

沒多費口舌,亦沒多作拉扯,聽談風月將所想到的咒法簡單解釋了一二,秦念久便老老實實地脫了外袍與裏衣,背向他坐好,由他畫符鎮煞,自己則隨手拿了個茶杯放在眼前端詳,以杯底的茶渣作占蔔。

一室紅白雜亂中,桌旁二人一坐一立。

任談風月在身後招聚靈力以畫符,秦念久懶懶散散地半趴在桌上,一心只細瞧著茶渣的分布,“我看看啊……”

淡藍的靈力如風團般聚在掌心,軟軟流動,與陳府那次不同,談風月沒再使用需要咬破手指的粗暴術法,而只是空拿靈力畫出了幾道法咒,順著這陰魂的脊骨印下,聽他低聲解著卦,“向南處、至高處、極寒處……是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