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得到了確切的答復,帝天君眉眼一舒,點了點頭,“如此便好。”

好容易贏了一局,他不緊不慢地收拾起了棋盤上的棋子,一邊溫聲責怪閻羅主:“你看,我已說了這事萬急不得,要徐徐圖之才好,你卻偏要橫插一腳,急於去造那勞什子深魘——還不是白忙活一場?”

閻羅主輕嘁一聲,撇開了眼去,懶聲道:“人心多怠惰,修者亦如是。不尋點法子逼他一逼、催他一催,怎能讓他憶起往事,抖擻起精神去赴他那宿命?”

他們可看得清楚,那秦念久耽於私情,竟已生出了放棄斂骨之意。這樣下去,只怕是應照不上天時……

“時候還早,擔心什麽。”帝天君把玩著一枚白子,笑意清淺,“待他們去人皇那處取回了心骨之後,若還是沒有進展……那時再急也不遲。”

見二人徑自聊了起來,沒說讓自己是走是留,鬼差便垂首退至了不遠處。

毫不在意尚有第三者在旁,閻羅主微帶諷意地掃了帝天君一眼,涼涼道:“是在替你擔心,你倒嫌多余……如今天上仙位沒留幾個空余,卻馬上要有一撥人間道者功德將滿,即要升仙——我看你到時待如何。”

世有天、地、人三界,各有仙、人、鬼三類,看似涇渭分明、互不相犯,實則卻有千絲萬縷的關聯,維系著天道運轉——其根基便是均衡之道。若鬼多,則人苦,民不聊生;人多,難免心生欲禍,自殺自滅;仙多,無人來俸,靈氣難供——最終無不會落得一個天地失衡的下場,唯有三類相抵相制,才是為最穩固……

思及天界仙位將滿,閻羅主挑眉看著帝天君,“怎麽,難道你就不怕天道為保平衡,降下一場仙劫來?屆時三界大亂,誰都撈不著好。”

說著,他伸手一撈,貓似地將帝天君方才拾揀好的棋子再度撥亂在了棋盤上,“喏,就如同這棋子一般。”

帝天君卻仍是那般從容噙笑的模樣,耐心地重新收拾起了棋子,口吻也依舊溫和,“不急,不急。一切自有天意。”

見慣了他這八風不動的樣子,閻羅主兩枚黑瞳深深向上一翻,也懶得再在這問題上繼續與他糾纏、多費口舌了,轉而道:“這麽說,你方才也與風使打過照面了?”

帝天君點點頭,掂起一白一黑兩枚棋子一同放在了掌心處,“見過了,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就是性子變得沉穩了許多。”

“是麽。”

仍記得風使先前是如何狂妄地擅闖陰司的,閻羅主扯扯嘴角,嘖聲冷笑,“他之前那般言語輕浮、姿態張狂的樣子,現今想起來,也依舊讓人煩心得很……”說著,他唇角處的笑意愈冷,眼色沉沉,終於顯露出了幾分特屬於閻羅的陰寒,“若不是因為他,秦念久六十七年前也不會……”

想那秦念久天賦仙骨、地予靈軀,於他們這天君閻羅二人可謂沒有血緣也有親緣,他雖對他無甚親厚之感,卻多少也對他有幾分憐憫,以至於他一憶起舊事便滿心不悅。

滿載不爽地拿指尖叩了叩石桌,閻羅主強調道:“差一點,當真就差‘一’點!秦念久即可功德圓滿、回歸天地了,後面也不會生出這樣多的事端來,結果卻——”

已聽他翻來覆去地將這事念叨了六十來年,帝天君好笑地搖了搖頭,打斷了他,“你又怎麽知道這不是天道冥冥呢。”

不似人間帝皇那般世代承襲,他們二人實是天道化身,本屬同體,自鴻蒙初始、分出三界時起就存在了,一個司理天宮、一個執掌陰司,是天道之下,萬物之上的存在——既是天道之下,便意味著就連他們亦摸不透徹所謂的“天意”,只能順天行事——帝天君眼簾微垂,輕轉著手裏的兩枚棋子,“……百年安寧,百年亂世,再百年安寧,大體上看,不也是一種均衡的輪回麽……”

“不說這個了。”閻羅主一貫不愛聽他啰嗦,一翻手掌,拿手蓋住了帝天君掌中的黑白二子,饒有興致地與他道:“開個賭局?就賭——”

既是原屬一體,自然心有靈犀,無需他將話說完,帝天君便已知道了他想賭的是什麽,似嘆一般地接道:“我想他這回,該是十死無生。”

敗也敗在心有靈犀,閻羅主可惜似地輕嘆一聲,“……我也想押十死無生來著。”

他一偏頭,望向了一直在旁呆杵著的鬼差,“依你所見呢?”

帝天君便也跟著轉頭看了過去。

鬼差仍是那般缺少表情,垂頭應道:“不敢。”

見他這副呆板模樣,閻羅主頗感掃興地撇了撇嘴,卻沒讓他退下,只稍稍一頓,才回頭看向了帝天君,“那我這次便讓你一回,賭個九死一生吧。”

他輕輕摸按著帝天君掌中的那兩枚棋子,眯起了眼,意味深長道:“——畢竟,事在人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