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入夢再去尋番線索”的提議一出,聽談風月應了,風便也像靜下來了似的,月照人影成雙。

一路無話地緩緩披著月色回到了院中,於談風月是風清夜也涼,心情一派愜意閑適,於秦念久卻是涼風吹心顫,夜黑映心慌,都快走成同手同腳了。

一想到自己拿著那老祖所贈的符箓,是怎麽頭腦一熱,便說出了那樣一番“就此作罷”的話來,秦念久就萬分赧然地捏了捏鼻梁,以此來掩飾那攝緊了心臟的密密尷尬之情。

什麽叫“至少也得把名字找回來”……怎麽聽怎麽像是為了這老祖才想著要放棄斂骨一樣……

“尷尬”二字有如老酒,愈是回味便愈是酣濃,逐層疊上心間,直烘得他面熱耳紅,像顆被漬透的酸梅似的,牙關發緊,恨不能整個人縮成一團,就地消失了才好。

談風月倒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只聽他有放棄斂骨之意便覺得寬心,兩片笑唇終於不再死死抿齊,而是不自覺地揚起了幾分。笑意一起,是由心入眼,又能由眼觀心的。若是秦念久此刻轉頭看他,便能瞧見他一雙原滿盛著涼薄的桃花眼中摻進了不少暖意,奈何他只顧著垂頭懊惱自己的口不擇言了,因而錯過了這出美景。

談風月笑看那陰魂手腳都不知怎麽動作地僵僵洗漱更了衣,悶頭往床上一倒,便跟著湊過去坐在了床沿,問他:“今夜便入夢去麽?”

怎麽還催上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秦念久擡手揉了揉微紅的耳垂,眼睛看著床梁沒看他,“擇日不如撞日,入入入。”

談風月的心情便越加松快了幾分,也沒寬衣躺下,只拂滅了燈盞,便側倚在了床架上,自覺伸手搭住了秦念久的手腕,“那便走吧。”

明明平時也沒少這般拉扯的,但他此時耳尖仍熱,腕上又是一暖——這下秦念久面上的紅熱是怎麽都褪不下去了,只能慌裏慌張地急急閉上了眼。

於是一念起,入夢去。

……

——不知此次所得見的,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

睜眼,眼際白茫一片。轉頭,耳畔寂靜無聲。

……這是哪裏?

不同於前幾次入夢,在短暫的暈眩過後便會踏上實地,瞧見實景,秦念久略有些呆愣地看著眼前這一望無際的暈白,身邊的談風月已然搖起了銀扇,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了這四圍上下白茫一片的空寂之景,“這便就是你所說的交界地了?”

一道鬼影都無,只有白白浮光滿目……屬實蕭索寂寥了些。

望著這片孤寂白茫,他惻隱的心思都稍生出了幾分,不想那回過神來的陰魂卻擺了擺手,否認道:“不是不是,哪能呢。”

都已入夢來了,還是先找線索要緊。秦念久稍定了定神,將那絲失言的尷尬暫拋在了腦後,鎮鎮靜靜地左右張望了一番,嘴上隨口與談風月道:“嘖,白成這樣,哪會跟交界地沾邊哦。交界地裏稱得上白的,該只有生人燒下來的白幡了吧……哦對,還有那鬼差老兄的臉。”

“……哦。是麽。”

心間那份多余的惻隱一時無處安放,談風月稍思索了片刻,才問:“那交界地裏既然無甚白色,該是很黑?”

這老祖,不跟著一起打探這兒到底是個什麽地方,怎麽還突然好奇起交界地是幅什麽模樣了?秦念久收回目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嘴上還是如實答了,“倒也不會。雖然是昏暗了些,但黃泉兩岸都有燃燈,每隔兩步便有九盞一簇,沿岸的山石上也零散點著不少——”

談風月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該是很冷?”

秦念久再度坦然否認,“也不會啊,不是說了有燃燈麽。魂體又不知冷暖,現回想起來,溫度該是還算得上宜人——”

“……”談風月聞言又默了半晌,再問:“那可寂寥?”

“唔,稍有一些吧。”琢磨著這處白茫許是他生前去過的什麽地方,秦念久望著那片白,隨口道,“不過每日做些分揀祭品的活兒,倒也容易消磨,不還有鬼差老兄陪我談天解悶麽。”

談風月:“……”

他心間生出的惻隱徹底被打滅了個幹凈,涼涼掃了這陰魂一眼,將頭扭開了去,空對著眼前的白茫,不再出聲了。

如此靜默了一陣,正垂頭拿傘尖劃著地面的秦念久突然回過了味來,“咦?——”

他猛地一轉頭,對上了談風月似是有些氣悶的後腦,便湊上去拿視線探他的臉,“老祖你方才,是在關心我啊?”

談風月目不斜視地回正了身子,“單純好奇一問而已,天尊多心了。”

被人關切的感覺本就不賴,秦念久又少見他這幅鬥氣似的嘴硬模樣,心裏簡直好笑得要咧嘴笑開了懷,面上卻刻意賣慘地拿手摁著眼睛做了個哭臉,拖著長聲鬧他道:“我剛剛是瞎說的。老祖有所不知,那交界地裏可冷了!可黑了!可寂寥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