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妄閣位於山巔,有流雲環繞,似被天際晚霞柔柔托舉著,樓閣朱紅、晚霞紫紅、落日橙紅,往別院中一站,映入眼的唯有一片通紅浮光。

紅光之中,被喚來陪練的秦念久與宮不妄纏鬥得正酣,談風月則端坐在不遠處的石桌旁,心無旁騖地畫著紙符。

他輕垂著眼,一手扶紙,一手運筆,豎直垂落的筆尖似飽沾著紅霞,在裁好的黃紙上遊出道道朱砂印痕,仿若把這靜美紅景留存在了這方寸之間。

距重回青遠,經已過了三四日,期間並無新事發生。他仍是與那陰魂日日同行,夜夜同眠,像是恃著股“如此便好,相安無事”的默契,誰也沒提要搬或是要上工的事兒,反把宮不妄給氣了個倒仰,正顏厲色地叱聲逼他每日多少也要畫幾張符來以抵工時——於是他便意思意思地將就畫了。睜眼醒來,拎三九去上工,陰魂查陣,他畫符,接三九回院,一同睡下……如此往復。日子似被拉長放緩了一般,像一汪暖泉,直浸得他筋骨松松,烘得他懶意洋洋,如眠似醉,不思往事,不盼來日。

若是一直這麽規律且平靜便好了,奈何那宮不妄今日卻偏要喚那陰魂作陪——

思緒一錯,筆尖不覺急頓,本該一氣呵成的筆劃便斷在了中途,白白廢了一張好符。

……這下好了,心內盡是旁騖。談風月看著桌上的廢符,面無表情地將其揉作了一團,擱在掌心閑拋了兩下,又興味索然地紙團扔在了一旁,轉頭去看那正比練的二人。

滿院繁花中,紅梅織紅霞,黑氣與藍光次次相接,次次相離。

念著這陰魂先前所說的“公平”,宮不妄沒用煙杆,而是又拿出了那由花枝擬成的“梅花劍”來與他對練。這都已過去多久了,她手中梅枝卻仍是剛折下來的那般鮮活模樣,上面的梅花也仍正盛放,沒少一朵,顯然是經她妥善保管料理所致。

險輸下一招,她將梅枝一挑,反手收到了背後,鼻間一聲輕哼,“精進不少嘛。”

秦念久謙虛拱手,“承讓承認。”

又見她細打量了自己一眼,奇道:“面色也紅潤了許多……”

那可不。秦念久這幾日過下來,當真是應了她的那句“夜夜得好眠”,睡得安穩,精神氣自然也飽足,眼下再不見往日常帶著的淡淡烏青,一張滿載英氣的俊容也愈發生氣蓬勃,抿唇笑時尤其颯爽——

此刻他便這樣笑著,將黑傘往前一遞,做了個相邀的姿勢,“再比過?”

宮不妄被他笑得一愣,總覺得他的容貌與進城時似是有些不同,具體變化在了哪裏又說不上來……她不自覺地輕蹙起了秀眉,心底似有一股異樣之感急遽升騰而起,可還沒待她心細辨認,那股異樣卻又悄然消失無蹤了,連帶著抹去了她方才所發現的“不同”。

眼底有一絲空茫急速略過,轉瞬即逝,連秦念久都未能發覺,她神色自若地展唇笑了起來,點頭應道:“好!”

話音剛落,原定定停在跟前的長劍霎時上挑,於空中輕巧地劃出了一道長弧,直向她頸側劈砍而去——

該死的,這陰魂怎麽也跟她學會陰人了?!宮不妄趕忙撤步躲開,欲用手中的劍去擋那人的劍,又霎時愣了神。

……怎麽她手中拿著的是花枝,那人手中拿著的是黑傘?

……他們的劍呢?

不過一息空茫,襲來的黑傘已然架在了她的頸間。秦念久偷襲成功,心內很是自得,卻偏要裝出副驚訝的模樣,歪頭道:“……宮姑娘連這都防不住?”

眨眼便忘卻了方才的那一霎失神,宮不妄只當是他偷奸耍滑,自己才大意地沒能防住,氣得一磨貝齒,“這招不算,再來!”

秦念久本就只是故意逗她而已,也沒與她犟理,爽快地應了聲“好”,便又拉開了架勢。

……

一招比過一招,一招接過一招……

閃轉騰挪間,光影交織中,宮不妄每每瞟見秦念久的臉,腦中都不覺空白一霎,如此下來,只能是不經意間露出破綻連連,又悉數被秦念久所捕獲,一招輸過一招。

眼看著自己都快要稱得上慘敗了,宮不妄一個回身後撤,向後退離了數丈遠,“——停停停!”

見秦念久依言收了勢,她萬不願承認自己是技不如他才先行喊停的,便欲蓋彌彰地輕咳了一聲,“天也晚了,今日的比試就到此為止吧。”

那敢情好!他還等著去接三九放工呢。秦念久咧嘴對她笑笑,“一百比二十,今日是宮姑娘輸了。”

一百比二十!?宮不妄不知是自己身上出了問題,還道是這陰魂修為武藝當真精進了不少,一雙鳳眸狐疑地掃了過去,“你莫不是得了什麽機緣?怎麽變得如此厲害!”

方才她眼中所顯現的空茫掠眼即逝,不似往常那般明顯,也沒像往常那般說些車軲轆話,秦念久專注於打鬥,亦沒發現她的異狀,只當是自己這幾日休息得好、精神充沛,因而得以超常發揮罷了,連忙擺手否認道:“哪能啊!不過是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