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血鎮江流,利國利民,秦念久卻無端想起了他講盤古開天、誇父逐日時宮不妄橫插進來的那句:“……也沒問過那盤古誇父願不願意!”

本只是她無心說出的話語,擱到眼前再回味,卻像是在替她師門親侄泣訴告冤一般,教他不禁一時默然。

似是不願接受世間會有這等慘事,他定了定神,強打著哈哈將這話題敷衍了過去,“想那麽多……我看啊,她就是單純沒找到地方——咱們還是先把禁制的事給解決了吧。”

既是與那宗門有關,便多少也與自己有關……談風月執扇的手微緊了緊,垂眼道:“嗯。”

在溶洞中胡亂繞了太久,外面的天該是已初亮了,有幾縷微光自不遠處的洞隙中滲漏進來,隱約能聽見幾聲短促的鳥鳴。

秦念久拿手背抵了抵額頭,稍捋了一番這咒痕的解法,便將手稍稍一揚——而後又尷尬地把手放了回去。

他扭頭看向一旁兀自沉思的談風月,訕訕笑道:“咳……這、我……老祖你來?”

他一個怨煞之身,所能調動的只有自身體內的怨煞邪氣,雖也能湊合解除掉那咒痕,卻難免會汙了“仙靈引路”,致使結陣失效。他不過是想解去三九與一眾亡魂身上的禁制,還他們以七情,可不想平白害得青遠一城亡魂無故遭難。

究竟要他強調幾次,這陰魂才能記住……談風月看著他,無不生硬地道:“……我不會。”

這世上各類道術咒法繁多,沒有萬萬種也足有千萬種,就好像秦念久不大精通風水之術一樣,這咒痕的設法與解法恰不在他所認知的範疇之內——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研究不通那結陣了。

……不是,念叨了這麽久的要解禁制,好不容易找到了根源,都已臨到了跟前,卻又沒法動手了?秦念久僵僵與談風月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看見了無言,“……”

敢情這老祖方才一見這陣便悶頭沉思了半天,是不願承認自己學藝不精啊?……還真有夠要面子的!秦念久看著面色似有些郁郁的談風月,沒忍心出言嘲笑他,又轉頭看著那咒痕,心內糾結半晌,突然像豁出去了一般,把左手腕往談風月身前一擡。

……這是要做什麽?談風月看著他伸來的手,向他投去了一個疑問的眼神。

“……手腕給你。”秦念久不自然地輕撇了撇嘴,稍嫌不耐地道,“靈力借我。”

他這話說得不明不白的,談風月卻聽懂了,依言握住了他的手腕,將自身所帶的靈力從掌心處點滴傳入了他腕中,包覆在了他體內的怨煞之氣上。

肌膚相貼,一片暖熱,靈力入體,更是灼痛,秦念久不免輕嘶了一口氣。即使這老祖已經拿捏得萬分小心,只將送入的靈力控制在他手掌之內,卻也仍是教他痛得有些失力。

他一慣能忍耐痛楚,面上半分難色都沒顯露出來,談風月卻心有所感一般,另一只手稍將他圈近了幾分,大發慈悲地讓他背靠著自己站穩。

……又來了。貼得太近,呼在耳畔的鼻息似在沿著他的耳廓打轉,秦念久只覺得耳朵一片麻癢,又無力分心去指摘這老祖什麽,只能忍著那股麻意抓緊時間動手解起了咒痕來。

想要解這咒痕,說難也不難,就是麻煩了些。一道咒痕由十句咒文組成,每句咒文中夾著一半陰咒與一半陽咒,陽咒上正寫效用,陰咒上逆寫效用,陰陽間隔交織,需要逐字去分辨認清,而後以靈力逆解陽咒,正解陰咒,即可將其解除。

秦念久專注地垂著頭,仿佛孩童學字般認真地逐字辨認過去,包覆著怨煞之氣的靈力從指尖緩緩流出,小心翼翼地描附在那或正或逆的咒文之上,熒藍純凈的靈光隨筆畫點點遊走,將原本的咒文逐句侵蝕消解。

身前這正費心解咒的陰魂幾乎是靠在了自己懷裏,談風月執著他的手腕,只消將眼睛微微一垂,視線稍稍往下挪個幾寸,便能看見他裸露在衣領外的光潔脖頸——他確實垂了眼,也確實將視線往下挪了幾寸。這陰魂還陽至今已很有段時日了,容貌與身量皆變化不小,就連膚色都愈白了幾分,讓人稍一留神看他,便很難再挪開眼去。

只是談風月此刻定定盯著他的頸間,卻不是因為看得癡了,而是……這陰魂的頸側什麽時候多出了一道極不明顯的淡紅印記?

那道印記極其淺淡,似是從皮膚中映透出來的一般,看不大分明,又極細極窄,兩端收尖,像是一道劍傷橫在他頸側。

這是……胎記?溶洞內光線不足,談風月微皺了皺眉,想再仔細看看那道印記,可身前的陰魂卻隨著解咒的動作輕晃了晃,扭過了頭去,脖子恰好遮在了一片陰影裏。

“逆、逆、正、逆……”咒痕上字字交雜,秦念久認得眼睛都要花了,邊解邊自我提醒般念出了聲,“要改成正、正、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