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是他誇張,那桌子下面,桌布後頭,足塞著七八號人物。個個模樣都是青面窄頰,瘦骨嶙峋的,正垂涎欲滴地盯著他夾掉的那棵菜心。

試問哪位英雄漢好端端地乍看見這幕,還能面不改色的?

談風月聽秦念久連比帶劃地把那場面描述完了,微微蹙起了眉,“你這莫不是……”

他擡起手來,拿銀扇在他眼前晃了晃,“有了陰陽眼?”

銀扇折光,屬實晃眼,秦念久一傻,“啥?”

“若我沒猜錯,你看見的應是一類餓鬼,於人無害,只受困流連於餐桌之下,徒等著人用餐時漏下那麽一兩口飯菜來。”說著,他道了聲有趣,“我還道這是尋常人家編造出來,哄小孩拿穩筷子的鬼話呢,不想原是真的。”

“……”合著那眼珠子的功效是補在這兒了啊?!秦念久腦子轉過了彎來,又見這人一副並不意外的樣子,突記起了他在席間怪怪看自己的那眼,“……所以,我早前看見街上遊人熙攘……”

談風月頷首,“我眼中所見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話音剛落就被秦念久恨恨地捶了一記肩頭,“那你怎麽不說呢!”

談風月微微一聳肩,“我還當你是被飯菜噎慌了,看晃了眼。”

秦念久:“……”

罷了。不知這眼珠原為何人所有,竟還有這異能,也不怪得會被人拿去設封陣了——左右是件於己無害的事,他白了談風月一眼,沒再找話,只兀自琢磨起了該怎麽甩開這人。

只是……

只是這幾日來,他吃他的,住他的,還將他置入了險境,臨了卻想著要將他甩開,屬實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一個神情的細微變化,談風月便猜出了他正想什麽,不露聲色地站得離他近了些,“紅嶺事已了,是時候——”

準備拆夥了?正愁不知該怎麽開口的秦念久大喜過望地猛一擡頭,卻聽他道:“——去置辦件新衣了。”

“……?”秦念久表情凝滯,喉頭一噎,“為何?不是,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吧——”

他身上衣服已用咒訣洗過補過,雖然顯舊了些,卻也還是能穿的。

談風月循循善誘,“你看,你現所穿的,是誰的衣服?”

秦念久不明所以,“……陳溫瑜的?”

談風月道:“那陳溫瑜現哪兒去了?”

秦念久道:“……死了?”

談風月道:“那死人穿的,是件什麽衣服?”

秦念久道:“……壽衣?”

秦念久:“……”

秦念久神色動搖,心內計較了片刻,艱難地道:“不是,我身上又沒有銀錢……”

這不就上鉤了麽。談風月嘴角微微一提,“我有。”

要說這陰魂身上謎團重重,性情卻是單純的很,不通人情,卻又怕欠人情,屬實好拿捏。談風月站在衣店中,看那陰魂不堪受辱般悶氣地低頭揀選著衣料,心間難得生出了抹笑意。

衣店中布料匹匹相疊,琳瑯滿目,有些好貨收在頂上摞好的大箱子裏,下面掛有裁成小塊的布料樣子,以供人觸摸、細看。他先留神著秦念久都選了些什麽顏色,又微微垂目,視線在那堆樣子上梭巡過一輪,挑了幾張捏在手中,遞予那陰魂,“看看這些?”

秦念久只是悶氣自己走不得,不是悶氣談風月,縱使心裏不爽,也仍依言看了過去,卻見他手裏捏著的盡是些紅色系的樣子,各樣棗紅、玉紅、煙紅、莓紅……直把他紅得眉頭一跳,無語道:“……老祖這是,打算娶我?”

不知為何,自打進了這衣店,這老祖看向自己的目光便似有些銳利,像是在仔細地審視他的一舉一動、神情變化,現下也是如此——秦念久腦中靈光乍閃,驀地一皺眉,閃身後退了兩步,防備得似有幾分殺意地質問道:“你可是在幻境中瞧見什麽了?可是與我有關?”

如此,也可說得通他為何突然轉變心意,不走反要留了。

若真是如此,那——

那他待如何?

方才還說他單純,眼下就一句話切中了要害。談風月稍稍一默,沒等他心間“那”出個什麽結論來,便如實答了,“一問是。幻夢之境,人醒夢散,夢中場面也只能記得個兩三分,我不過零碎記得有一紅衣人……如此而已。”

確沒作假,夢境之中他似是背著那紅衣人,仿佛前路無盡般長長緩緩地走著,如此而已。

“至於二問……”他瞧著秦念久方才自己隨心挑選的幾匹素色布料,心內一嘆,“看來不是了。”

他原還有幾分心思,道這陰魂與自己緣分不淺,興許夢中人即是眼前人呢。

“……”敢情這人就靠紅衣認人嗎?秦念久心中想法萬千,只余一片無語,“……”

卻是衣店裏的老嬤嬤見他們在角落嘀咕了許久,猜他們是拿不定主意,便滿臉堆笑地湊了近來,閉眼胡吹,“公子好眼力呀,這色兒可是時下正興的,哎,是替這位公子挑吧?那就更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