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別說所用的到底是具凡人身軀了,這連打帶折騰地前後忙了一宿一日又一宿,哪怕是大羅金仙親臨估計也得累趴下。

半死不活地挪回了客棧,秦念久連外衣都沒解,死屍般直直往床上一倒,幾乎頃刻間便陷入了深眠。

所幸那噩夢識趣,沒再來襲,讓他得以結結實實地無夢好眠了一場。再睜眼時,天已初亮,能隔窗看見外面熹微的日光……竟是睡足了一日一夜。

他揉了揉眼睛,又沉心感受了片刻,心嘖一聲,暗道怎麽跟話本裏寫的不同?他收了那眼珠子,既沒感受到功力大增,亦沒感受到靈力漲進,就連視力都沒怎麽變化——呵,還說什麽以形補形呢。

看那眼前的桌椅邊幾,該是什麽樣便還是什麽樣,沒生出什麽花兒來,就連那以手托腮,正坐在桌旁品茶的談風月也是一樣,仍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沒有任何區別。

……

“……不是,”秦念久倦意頓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老祖您……怎麽還沒走呢?”

他原以為按談風月的脾性,紅嶺異事一了,他便合該迫不及待地甩開自己這個麻煩,早早遁遠了。

誰成想居然還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屋裏?!

要走要留,談風月心中自有計較,不慌不忙地道:“同行一場,怎麽說也有幾分情誼在。玉煙宗人尚在客棧中,你又是個慣愛顯原形的,我不在這守著防著,難道還等他們來撿現成的功德不成?”

“……”這風月老祖,什麽時候開始念起情誼來了?秦念久只覺得哪哪都怪,卻又說不出個理來,只能支支吾吾地含蓄道:“呃,多謝了。只是……你能替我防得了一時,還能防上一路不成?日後我自會小心的……這不,老話說的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看這天色也不早了——”

談風月誠懇地道:“我付的房錢。”

秦念久:“……”

談風月又補充,“定了五日。”

秦念久:“……”

談風月再道:“天字號廂房。”

……不是,原不是他說的“日後各自”麽,怎生突然改主意了?左也說不過他,右也拿人手軟,秦念久嘴角直抽,“那……老祖不如回自己房內歇歇?”

待他一離開,自己便能迅速畫陣遁走,遠走高飛——

“二位仙君,可是醒了?”房外驀地有人喚,“若是醒了,便下來用頓早飯吧。”

像是怕他們不答應似的,門外的葉雲停言辭十分懇切,“前日幸有二位仙君相助,宗人此次簡裝出行,身上沒帶有良品靈物,難以為報,只能請店家備了些淡茶薄菜,萬望二位不嫌棄,賞光同席。”

言罷,他在門前一杵,不走了,大有他們不出來,他便要在此等到地老天荒之勢。

“……”

來的可真是時候!秦念久無言以對地看了看杵在門旁的隱約人影,又看了看坐在桌邊的談風月,心道這可真是前有狼旁有虎,兩員大將把他鎮在原地,是插翅也難飛。

還能怎麽辦?吃唄!

秦念久挾著股火氣,氣呼呼地悶聲應了門外的人,翻身起來便是一通乒呤乓啷的洗漱,像在往物件上撒火似的。

談風月在旁看著,心覺好笑。這陰魂可真是向來藏不住心思,什麽想法都直直白白地寫在臉上。他當然看出了這陰魂是想與自己分道揚鑣,原因不外乎是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

誠然,這陰魂的事與他無關,他一改心思,偏是要留的原因不過是為了自己。不為別的,他漫無目的地在世上遊蕩了五十來年,也不曾喚起一星半點的前塵往事,而自打認識了這陰魂,異事一樁接著一樁,似是喚起了幾幕畫面不說,還借光入了幻境——若是繼續與這陰魂同行,借一借他這天煞孤星的勢,說不定還能找出更多線索。

“砰”!

那陰魂洗漱完了,將杯盞往手邊重重一擱,沖自己皺了皺鼻子,邊戴上了面紗,“請吧老祖,用膳!”

先沒發現,這陰魂居然還有些小孩心性,火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也可能是被一桌子美食給誘的。都還沒落座,他面上的不情願已然一掃而光,換成了興致盎然,兩眼放光地盯著桌上的一屜屜小食。

皮薄飽滿、白裏透紅的蝦餃,柔滑軟嫩、吹彈可破的粉腸,色澤油亮、醬香濃郁的小排……隔著十米遠都能聞得見鮮香。

不知是把要遠走高飛的念頭給暫時擱置了還是給忘了,秦念久一拽談風月,幾乎是拖著他入了座。

籠屜疊了滿桌,實則用飯的除開他們二人,不過四五位宗徒,亦沒見傅斷水,想來那破道該是將他們門人傷得著實不輕。

說是人情飯,一桌正派宗門子弟也講不出什麽世俗的寒暄客套話來,只曉得秉持著“食不言”的規矩埋頭動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