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村人於兩個月前同時盲了眼睛,卻探不出是什麽咒術;半個多月前,有人給村人畫了無用的破障符,開出了以血肉為引的藥方;半個月前,無眼羅刹私屠了一村的人,將其制成了盞盞人燈;無眼羅刹私生前的相好身上出現了同樣的黃符,卻是新畫的;而那羅刹私是怎麽成為羅刹私的……

談風月拿上清訣理凈了衣袖,要笑不笑地看著有些頹然的秦念久,“說不定,你這原身就是罪魁禍首呢?”

“沒可能,”秦念久喪氣卻堅定地擺了擺手,“羅刹私怨重,萬不會對害她的人手下留情,何況那陳溫瑜已經等同於死在了她手上,若他真是元兇,羅刹私的怨也就該散了,哪還能這般繼續蹦跶。”

不過是回來斂趟骨,怎麽還卷進了這麽麻煩的事裏……他仰頭蒼涼地一嘆,“要是有什麽辦法,能探看此處究竟都發生過些什麽就好了……”

“該是有的——”談風月拿折扇抵著下巴,片刻後一敲掌心,“你可聽說過,有種可以重現過往情形的陣法?”

通曉的陣法太多,秦念久在腦中艱難地檢索過一輪,終於在記憶的犄角旮旯處翻出了一種適用的陣法,“……留影幻陣,你會?”

靈氣無形,又無處不在,無聲地“見證”著世間種種事,留影幻陣說白了就是一種聚靈陣,能招集調動起四周小範圍的靈氣,讀取其所“見證”過的景象,重現數刻往昔。只是這陣法頗為復雜,他也僅知道個大概,卻並不曉得這陣法具體該怎麽畫,因此壓根就沒往這上面去想。

談風月自袖中取出從各家農戶中搜來的黃符,淡淡道:“我不知道這陣叫什麽名字……但應該是能布得出來的,只需以相關物件作為媒介即可。”

這人未免也太神了吧?!

秦念久精神一抖擻,盡掃方才的喪氣模樣,沒過腦就把手伸了出去,重重一拍談風月肩膀,“那還等什麽!趕緊布陣吧!”

剛拍完,又記起自己與這人才相識不久,做這動作未免稍有些越矩了,手指半尷不尬地一蜷,迅速將手收了回去。

談風月倒沒覺得被唐突,只不鹹不淡地瞥了這咋咋呼呼又自來熟的陰魂一眼,便轉身走到了院中。

兩人身份有別,一個是仙門中人,一個是怨煞之身,秦念久生怕惹得他不悅,等會兒一個反手收了自己,連忙肅起神情,端正姿態跟上了去,按他的指示幫著畫起了大陣。

不大的院中,兩人並肩而立,扇動、傘動,銀色與黑色破開夜風,交織在一起。

談風月所用的是極純的靈力,秦念久催動的是至陰的煞氣,兩人攜力招集而來的細細靈氣凝結成咒令,半在地面,半在空中,泛著熒熒藍光。原本極耗心神的大陣由兩人齊畫,各擔一半,竟達成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汩汩黑氣自傘尖泄出,秦念久愈畫愈覺得奇怪,總覺得對這陣法有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待畫到最後,竟是不用談風月細說,自己便理所當然地補上了最後幾筆。

……這,難不成是自己上輩子學過?

不等他分心去想自己上輩子究竟是個怎樣的天師老道,竟然還會用得上這樣復雜的陣法,談風月那廂擡手一翻,將手中黃符拍在了空中的陣心之上,又咬破左手無名指,將滲出來的血珠點了上去。

頃刻陣成。

空氣中的景象仿佛虛晃了一下,一股濃白的霧氣從陣心中汩汩冒出,覆蓋住了整個村莊,原本死寂一片的村莊眨眼間“活”了過來。

濃霧中,先響起的是紛雜的腳步聲,再是嘈雜的人聲,而後濃霧轉淡,道道人影憑空顯現了出來。

秦念久聽見院外傳來的聲響,瞬間又忘了什麽越矩不越矩的,忙不叠拽著談風月往外探頭,後者垂眼看著那只拉在自己袖上的手,默了默,才淡淡提醒道:“幻境殘影,不得驚,不可擾。”

秦念久點點頭,看著半盲的村人三三兩兩地互相攙扶著,有人手拿木杖探著路,有人空擡著手摸索,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他拉著談風月避到了路旁,仔細地瞧著他們的臉,與方才見過的人燭一一對應起來。

那個被做成了遊魚人燈的中年漢子也在其中。他略顯艱難地扛著袋米面,瞪著一雙快被白翳占滿了的眼睛,偏頭與身邊的瘦子說話,“真有這麽神?!”

瘦子懷裏也抱著袋粟米,一邊小心地挪著腳步,一邊連連用力點頭,“神的!神的!我聽小四說了,那仙人能呼風喚雨、空中取火,咱們去找他求符,一定有用!”

“上回找來的遊醫都說治不了……”中年漢子滿面苦相地咂了咂嘴,“我家裏的地都閑了一個多月沒耕了……咱們村這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啊!”

“遊醫跟仙人能比嗎?!”瘦子有些急了,差點被凸起的石板絆了一跤,“走快點走快點,早點求到符,也能早點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