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念久看著談風月懷中近百顆大小不均,泛著死氣的眼珠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談風月見他沉默,似有一絲疑惑,“怎麽?發現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了麽?”

這地方哪哪都不對勁,但是都沒您不對勁啊風月老祖宗!

這話秦念久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所以他只是盯著那堆眼珠子,持續沉默,同時恍然懷疑起了究竟自己與他哪一個才是怨煞之身。

談風月思索片刻,自覺猜出了他在沉默什麽,便解釋道:“我知道我動作有些慢了,但這眼珠上面有蠟,我不太情願碰,就費了些工夫清——”

“……”秦念久以手背抵著前額,打斷了他,“不,不是這個問題……查看就查看,你摘別人眼珠子做什麽?”

談風月微微蹙眉,“方便比對?”

秦念久深抽了一口涼氣,“……大可不必。”

想他許是怕見這東西,談風月把布攏起,不教他看到,又不解得真心實意,“這翳生得有縱深,不摘下來比對,如何能得出確切的結論?”

秦念久空張了張嘴,最後也只能道:“……有理。”

罷了罷了,屍體不過一具空殼,摘都摘了,再去糾結此舉妥或不妥又有何用。秦念久站起身,伸手掀開他懷中的白布,掃眼看去,果然如他說的那般,每顆眼珠中的白翳都長得一模一樣,不禁也皺起了眉,“你剛才說‘許是’咒術……怎麽,你在這上面探不出咒術的痕跡來?”

談風月頷首,“探不出。想著可能是什麽我沒接觸過的咒術,所以想讓你來探探看。”

以他的修為都探不出來,秦念久對自己更不抱信心,卻還是依言伸手覆在了眼珠上,沉心凝神。半晌,他收回手,搖了搖頭,“只有死氣和怨氣。”

談風月並不意外,轉身將懷裏的眼珠又一個個物歸原主地安了回去,邊安邊道:“這可就奇怪了。雁過也會留痕,世上哪有找不見痕跡的咒術?”

秦念久掐了個上清訣,洗凈雙手後順帶把周身也理了幹凈,才湊到了談風月身邊,“去村裏找找吧,看有沒有其他線索。”

這村莊不算太大,攏共也就三四十戶人家,屋舍錯落,肥沃的田地中作物蔥蔥郁郁,只是久未有人打理,間隙中已經生滿了寸長的雜草。

盞盞人燈照得村內四方亮堂,猶如白晝,人蠟人脂燃燒起來的味道並不好聞,秦念久拿手掩著口鼻,踏進了一間空屋,談風月緊隨其後。

屋內是再尋常不過的農家景象,簸箕與籮筐摞在一處,屋角擺著壇壇醬缸,方桌上的碗筷都還沒收起,吃剩的湯菜已經生了烏蠅,嗡嗡繞飛。數數碗筷的數量,該是個四口之家。

四口之家啊……

秦念久心裏莫名覺得有些不舒服,撇開眼沒再去看那方桌,走到了立在墻角的神龕邊上。

漆紅的神龕裏供著一尊稷神像,香爐裏插著線香,福壽碗中擺著腐爛了的瓜果。秦念久眼睛一垂,看見福壽碗下壓著幾張黃符,便伸手抽了出來。

他看著那符,還不等皺眉,去查看內室的談風月就撥開門簾,端著個瓷碗走了出來,沉聲道:“有問題。”

秦念久仍看著手裏的黃符,頭也不擡地應聲,“怎麽說?”

“屋內床邊擺著個藥碗,”談風月將手裏的空瓷碗遞予他,“裏面的藥有問題。”

瓷碗底部殘留著一層發粘的藥渣,秦念久自然地拿手指沾了些,準備放在鼻間一嗅,又驀地頓住了動作,有些尷尬地道:“我不精藥理……”

他僅有入了交界地之後的記憶,雖然讀過不少生人燒下來的醫書,算是通曉藥方,卻無法將藥物的味道與藥材本身聯系起來。

聽他這麽說,談風月便將瓷碗收了回來,報出了這藥方的組成,“密蒙花、川楝子、蟬衣、川穹、白菊花、羌活……”

這方子秦念久在書上讀到過,歪頭接道:“白蒺藜、當歸身、地骨皮……可養血活血、退翳明目,沒什麽問題啊?”

“是,可是多了一味,”談風月蹙起一雙劍眉,略帶嫌惡地將藥碗擱到了一旁,“多了一味‘人的血肉’。”

秦念久聞言不禁失語,半晌後才罵了一句該死,“誰幹的蠢事……”

以血肉入藥已是上古時代的愚昧之舉,千年前的藥師先祖黃谷子就曾說過此法“陰毒無用”、“荒謬可笑”,警示世人勿要再行此種惡行。且修者皆知,此法事實上遠不僅無用可笑,血肉一旦離了人體就成了陰物,吃了會沾染因果不說,連命數都會被改變,輕則黴運纏身,諸事不順,重則厄星臨門,橫死當場都不無可能。

尋常百姓誰會想著要用血肉來入藥?談風月拿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掌心,“你呢,有什麽發現沒有?”

“嗯,你看這個。”秦念久將手上的黃符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