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京城之外沒有燈火, 月光便格外明亮。

只是月色涼,人心更涼。

曾經人人阿諛奉承的二皇子、雲王,現在不過是一個叫覆紜的無名小卒。朝廷分派下來的宮女侍衛已經全被收回, 身上銀錢沒有幾兩,丫鬟小廝跑了個幹凈,剩著康氏龐氏兩個側室跟著他——那些小妾美人自然也跑了個幹凈。

樹倒猢猻散,不過如此。

住在他府裏的幕僚被捉入獄,想來過不了幾天就會看到他們的屍體出現在城外的火化場裏。

他以為皇帝會對他手下留情, 說是貶為庶人不過是給群臣一個交代, 卻沒想到皇帝真的狠心至此。

他甚至想著,今晚會不會有刺客來要他的命?

樸素的馬車裏, 覆紜坐在最裏,康氏和龐氏面對面坐著。

康氏牽強的扯了扯嘴角:“殿——相公, 不若咱們去投靠妾身的父親,他好歹是康城知州,到時讓他在城外給咱們置購一套房屋田產,也不會苦到哪去。”

“康夫人,這恐怕不是個好主意。”

車身微晃, 明顯有一人坐在了前面,這人牽起韁繩, 手臂一揚:“駕!”

康氏聽出這聲音是誰,心下一喜, 顧不上管覆紜, 轉身翻開車簾:“千面,你是來幫我們的嗎?”

還沒等車外人說話, 覆紜聽到這兩個字, 滿面不敢置信, 他猛然撲了過來,抓住車外人的後衣領子,就要將人往車內拖。

千面輕松就掙脫了他,將他推的撞上車壁,而後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襟:“看樣子,夫人沒將小生的存在告訴令夫啊。”

他側頭,望向身形狼狽得到覆紜,唇角的弧度在後者看來格外嘲諷。

古往今來從沒有“令夫”這一稱呼,他這是在譏笑自己落魄,只能做靠女人活著的廢人!

覆紜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鮫珠’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康氏臉上的討好一停,雙眼大睜:“相公你說什麽?”

千面側坐在車門邊,一邊控制著馬兒方向,一邊似笑非笑的道:“看樣子兩位還有不少話都藏在肚子裏。可憐咱們的龐氏,明明是先嫁給王爺的,可卻被後來的妹妹打壓的擡不起頭,吃不好睡不好,到頭來成了庶人,還被蒙在鼓裏,連怎麽回事都不知道。”

一直低著頭沒有任何反應的龐氏看了他一眼,隨即視線劃過康氏與覆紜,轉過頭去。

這一眼,再沒有往日纏綿溫柔。

“幾位最好不要亂動。”千面放下車簾,聲音中透著冷意:“為了防止虎豹狼群出沒,小生會送你們去最近的縣城,之後——”

“好好活著,體會一番你們看不起的平民生活吧。”

馬車內很快就吵了起來。

千面靜靜聽著,唇角微勾。

……

荊紀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快樂。

他出門遊山玩水,收獲無數美人,找到寶藏,還救回了鄰國公主。走一半,大哥倒了;又走一半,二哥也沒了。

皇位最有力的競爭對手一下子全沒了!

簡直是天都在助他!

以至於看到不算的那張臉的時候,荊紀都覺得順眼至極。

不算坐在桌子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白胡子上都蹭了油漬,哪還有什麽仙風道骨。

荊紀坐在他邊上,時不時給他續杯,並問:“仙長啊,你看咱們什麽時候啟程回京好啊?”

不算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他也不惱,還道:“你先吃,吃飽了再說,不急、不急。”

吃完了一整只雞,不算擦擦嘴巴,掐掐手指,又看了看外面的艷陽天。

“貴妃娘娘叫咱們晚點回去,那就晚點回去好了。”不算站起身,從荊紀的貼身太監懷裏摸出手帕擦了擦胡子後,又給他塞了回去,“晚上有祭河神的儀式,殿下不如看一看。”

“好。”荊紀樂呵呵的點頭,看著不算的背影,仿佛在冒聖光。

現在不算就是說能摘星星摘月亮,他也信!

隔壁,荊縉在默背秘籍。

他背一個穴位,偶師就在他身上一戳,一戳一個紅印子,保證他幾天都忘不了。

在如此刻苦的學習之下,他想忘記都難。

不過他也沒光待在房間裏,那他隨行的意義就沒了大半。

荊紀尋歡作樂的時候,他就穿著樸素的抱著偶師逛街,經常是早上出門,沿街穿巷走到晚上才回來。

以前還在村子裏的時候他就跟著人上山,倒是不怕多走。

見的多了,眼界不自覺就會逐漸開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趟荒北之行,他身上已然發生了莫大的變化。

如此又過了半月,一行人終於返京。

烏塗雅被接到了使館去,她哥烏塗渾在等著她。烏塗渾近來可謂是過得膽戰心驚。

荊纮被禁,一批官員被哢嚓。荊紜被貶,又一批官員被哢嚓。

西街刑場上的血幾天都沒沖刷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