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兩敗俱傷

車載藍牙連著楊遠意的手機,發動機轉起來的第一時間就開始播放一首俄語歌。

楊遠意瞥過屏幕,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把音樂暫停。他和方斐之間岌岌可危,降至冰點的沉默會把兩個人都逼瘋,有些聲響總會好一些。

雖然這時氣氛還算平和,但方斐心知肚明,有些東西不是換個地方、換個時間就能治愈的。他盡力了,還是做不到自我麻痹。

翻看楊遠意少年時代的照片那會兒,方斐評價他現在比以前更像混血兒,以前發色接近黑,二十年後卻明顯是天然的棕色,輪廓也更深。楊遠意贊同,表示可能以後越來越像外國人的輪廓,比如他父親現在。

那時方斐趴在他腿上,偶爾吻一下裸露的皮膚:“你會說俄語嗎?”

“會一些基本用語。”楊遠意撫摸他的頭發,“我奶奶不說中文,小時候爸爸和她聊天就是用俄語。不過她走的時候我還小,沒有學很多。”

“比如?”方斐想象著他的彈舌音。

楊遠意稍微停頓,似乎在貧瘠詞庫中挑選,隨後迅速地說了一個短句。

“я тебя люблю?”

幾個音節互相黏著,方斐沒來得及聽清,疑惑地“嗯”了聲:“什麽意思?”

楊遠意帶著一絲曖昧笑容,平靜地告訴他:

“是’再見‘。”

外來詞語對方斐而言都差不多,這時坐在車裏聽著調子悲涼的歌,方斐開始懷疑這句話的意思,就像忍不住猜楊遠意到底哪些是真的。

如果楊遠意沒有說“在一起吧阿斐”,方斐可以是一個卑微的情人,也可以當乖順的寵物,因為他對這段感情不會有期待。

可是現在,方斐無法忍受楊遠意對他的好來自於另一個虛無的影子。

如果楊遠意不能解釋,他一定會走。

車身在又一次顛簸後停下,楊遠意拉起手刹,卻沒有急著打開鎖,音樂驟然關閉後,車內一片死寂。

但沒了先前的劍拔弩張。

耳畔“哢嗒”一聲解開安全帶,帶著煙草燒灼感的氣息靠近,後調有柑橘的酸。這支香水是他夏天的時候送給楊遠意的,剛擦上去那股煙的味道仿佛冷與熱的交匯,美妙得不可思議。對方也喜歡,從那天開始就一直在用。

暖熱吐息拂過耳垂,楊遠意想吻他。

但就在即將接觸的前一刻,方斐往旁邊側過臉躲開了未成型的親近。

四十分鐘的車程並不足夠讓堅冰融化,他沒看見楊遠意眼底閃過一絲愕然。

至少方斐很少像這樣直白拒絕他。

察覺到這一點,男人放棄似的坐回駕駛座,習慣性地摸煙盒,然後想起自己又開始了新一輪戒煙,什麽也沒找到。

焦躁不安,楊遠意說話也有點沖:“現在這麽討厭我了?”

“只是很意外。”方斐備受煎熬,再沒了掩飾自己的意思,把乖巧溫順都扔到一邊,“楊導這麽忙,還有空來接我。”

楊遠意笑了,嘲諷意味十足:“你也知道我忙?”

方斐看向車窗外,倔強地抿起了唇。

“那你以為我在忙什麽?”楊遠意沉聲道,“忙著和制片人見面,和審查部門吃飯打通關節,忙著對那些我以前最瞧不起的所謂’官方‘低頭——《歲月忽已晚》卡審查了你知道嗎,再不忙,上映機會都要沒了。”

似一把尖刀破開沉默。

方斐輕輕抽了口氣,眼神染上波瀾:“什麽?”

“已經卡第二次了,但凡再被卡一次,可能就拿不到龍標除非重新拍,鏡頭全部替換。”楊遠意半張臉都沉入黑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承認,這段時間是沒怎麽關心你,也怕告訴你之後打擾到你的拍攝狀態……”

“楊老師,你太自以為是了。”方斐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我根本不在意這個。”

楊遠意轉向他,眉心緊皺。

“忙著電影,工作,忙著關心你的情人。”方斐眼神帶著刀子,直視他,“還有空去見老朋友,對吧?網上到處都是合影,十多年了,樣子也一點沒變。”

心臟好似讓一根細線提起,懸到半空,他頭重腳輕了片刻。

沒有直白提起俞諾,但楊遠意第一時間知道方斐說的是她。

也幾乎是第一時間他明白過來方斐的畫外音。

楊遠意表情不可思議:“你這麽想我?”

方斐又開始耳鳴,在嗡嗡的響聲裏輕聲說:“你們分開那麽些年,一定有很多話可以聊。顧不上我,也是情理之中。”

“方斐,你在說什麽?”

方斐顯然不想重復,氣猶不定,卻並不閃躲。

楊遠意眉心一跳:“你在暗示我背叛你了嗎?我出軌?”

視線接觸時,那雙藍眼睛略閃爍著燃起了一點火苗,壓迫感讓方斐短暫失去呼吸節奏。方斐少見地沒有為楊遠意屈服,仍不閃不避直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