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火焚青雀9

陳麒握著信回到營中。

夜色濃黑,陳麒把信擺在案上,沒有立刻拆開,而是靠坐在椅背上,沉思著。

樂師默默跟在後面,問:“大人當真想好了麽?”

陳麒微掀起眼皮。

“怎麽?你覺得我做的不對?”

說話間隙,他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碗茶。

樂師道:“其實,南北和談,並不影響大人在隋國的地位,大人好不容易才在隋國朝中站穩了腳跟,當真要鋌而走險,走這一步麽。”

這封信裏,究竟寫了什麽內容,在拆開之前,無人知曉,可若真如鄭賢所說,他掌握著關於江國太子身世血脈的重要證據,那這封信的內容,很可能是一個會禍及很多人的大秘密。

這樣的秘密,太燙手,也太危險了。

陳麒端起茶碗,咕咚飲了一口茶。

道:“青珺,你知道,我等這一日,等了多久麽。準確來說,我辛苦籌謀這麽多年,其中一半的動力,都來自將此人踩到腳下的決心。”

樂師一愣。

這是大人第一次用如此隨和的語調喚他的名字。以樂師身份跟隨在大人身邊這麽久,他都快忘記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樂師從陳麒平靜的語調裏聽到了報復的快感。

樂師遲疑道:“大人和江國太子有舊怨麽?”

陳麒沒有回答。

但陳麒永遠忘不了那個寒風凜冽的冬日,他捧著新作的厚厚一沓文章,站在蘭馨宮的宮門前,期待著裏面那位以德名著稱的江國太子,能打開宮門,讓他進去,閱讀欣賞他的文章,賞他一口飯吃的情形。

他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子,他的父親,是個昏聵無度的老色鬼,寵幸他的母親,只是為了發泄獸.欲,根本沒打算負責。王後張碧華善妒,他自出生起,就和母親一起,被驅趕進冷宮的馬圈裏居住,受盡宮人白眼。

他的母親宮婢出身,沒什麽見識,日日只知以淚洗面,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他那個色鬼父親還能想起他們母子。

他感到可憐又可悲。

他日日發奮讀書,挑燈夜讀,就是希望能有一日,能憑借自己的本事,帶著母親脫離苦海,在世上找到一處立足之地。

江南很大,天下很大,他不必囿於一個陳國。

禮賢下士、德名遠揚的江國太子讓他看到了希望。

當時江南名士口口相傳,說江國太子正在招募門客,不限出身,不限家世,只要有才者,皆可入蘭馨宮,得百金賞賜,成為江國太子的座上賓。

他和母親商議之後,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偷偷離開陳國王宮,來到江國。

他曾在街上,遠遠看到江國太子攆駕,只是仰慕江國太子的人實在太多了,他根本沒來得及靠近,便被侍衛驅趕,無奈之下,只能到蘭馨宮外等候。

他頂著寒風,在蘭馨宮外等了整整三日,手腳都凍得失去知覺了,好不容易把辛苦作了大半年的文章奉上,最終,只換來一句“策論尚可,然民情如水,不宜急功近利。”

他耗費無數心血寫出的對策,竟然被對方說成“急功近利”。

同行的士子都嘲笑他見識淺薄,名利心太重,入不了江國太子的眼。

他望著蘭馨宮清貴森嚴的兩扇門,正如那高坐攆駕中的江國太子,高高在上目中無塵的姿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恥辱。

比過去二十多年,在陳國冷宮馬圈裏所遭受的一切更深重的恥辱。

就因為出身不同,對方生來便享受萬民敬仰,世人追捧奉承,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把他踩進塵埃裏,讓他如跳梁小醜一般,任人恥笑。

什麽禮賢下士,馨德無雙,全部都是用來沽名釣譽、誆騙世人的假話罷了,正式來蘭馨宮拜訪之前,他曾用化名參加多個文人聚會,文章得到眾多學子甚至是名師大儒的一致好評。他自信他的文章水平,遠超同行大部分學子。

然而那年僅十幾歲的江國太子,竟然瞧不上他。

一個與他交好的學子勸慰他:“依在下看,陳兄落選,並非因為陳兄文章寫得不好,而恰恰是因為寫得太好。”

“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天下誰人不知,江國太子十一歲所做《江都賦》名揚天下,被天下士人封為圭臬,爭相傳抄,江國太子也因此籠絡了無數學子的心。若此時,有一篇比《江都賦》更好的文章問世,陳兄說,這江國太子會怎麽做?”

“人人皆有自己的私心,這江國太子自然也不例外。陳兄身負大才,不必計較這一時得失,只要遇到真正賞識陳兄的伯樂,終有一飛沖天之時。”

這話給不了他絲毫安慰,反而讓他更加憤恨不甘。

更加痛恨那個高高在上,號稱禮賢下士,實則虛偽又善妒的江國太子。

他盤纏用盡,一路步行回了陳都,因為他擅自私逃出冷宮,他的母親遭受杖刑,險些一命嗚呼,他回去後,立刻也遭到宮規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