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火焚青雀8

江蘊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夢中顛倒混亂,時而是那座會飄出泠泠琴音的漂亮宮殿,時而是那聲低沉溫柔的“還疼麽”

他罕見地夢到了那座宮殿,金玉鑄就,仿佛一個華麗的囚籠,並擁有一個和天上月宮一樣美麗的名字,廣寒殿。年幼的他,每日眼巴巴盼著功課結束,偷偷溜到宮殿外面去聽琴。宮人背地裏都說,母後是妖妃,會用琴音蠱惑人心,是上天降給江國的災星。

但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他隔窗望見過他,他很好看,很風雅,甚至有如仙人一般高潔的姿貌,讓人聯想到天上的月亮,高山上的白雪。

宮人們都不敢靠近這座宮殿,因為靠近者,都會被父皇處以極刑。可是他不怕,因為他太思念母親了,就算他從沒有抱過他,從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只要知道,母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就在那座宮殿裏,他也和大哥一樣,是有自己母親的,他就心滿意足了。

畫面翻轉,他仿佛又聽到了那身溫柔低沉的“還疼麽?”

那是他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感受被他抱著的奇異感覺。

那年,他生了場大病,高熱不止,太醫用盡辦法,都無法使他退熱,年幼的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逼近的氣息。

昏昏沉沉,冰火煎熬中,他感覺有一雙冰涼如玉的手抱起了他的身體,輕輕撫摸著他身上傷痕,問:“還疼麽?”

如仙樂一般好聽的聲音。

他奇跡般退了熱,醒了過來,因為他迫不及待想看看他的臉,想告訴他,他很想念他。但睜開眼,周圍只有太醫和宮人們焦急的臉,並沒有他心心念念的那個身影。

那雙手,那道聲音,仿佛只是他的錯覺而已。

他心中失望,不肯相信,養病期間,躺在床帳內,假裝看書,夜夜睜眼到天明,並將所有宮人都驅趕到殿外,想等著他又一次的到來。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現過,只是他的錯覺而已。

養好傷,他依舊偷偷跑到那座宮殿外面聽琴,只要能聽見琴音,確定他仍在這個王宮的某個角落,默默陪著他,他依舊可以恢復振奮。

因為太傅說,身為太子,擔負著江山社稷,天下蒼生,不能耽溺於個人私情。一個每日只知道思念母親的太子,是成不了大器的。

然而夢中畫面終究變成了那場大火。

他手腳冰冷地站在起火的殿外,看侍衛宮人忙亂地奔走滅火,看父皇發瘋一般沖進火海中,他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也和那座白玉砌就的宮殿一般,被焚成了灰燼。他知道,他再也聽不到他的琴音了。

江蘊冷汗淋漓地醒了過來,茫然盯著帳頂片刻,才意識到身在何處。

口齒間有熟悉的血腥味兒漫開,他緩了緩神,睜眼一看,才發現,齒間咬著一根手指。

隋衡的手指。

舌尖舔到了鹹味,不用說,他肯定又咬傷他了。

江蘊松開齒,道:“對不起。”

“沒事。”

隋衡摸著他額頭,用裹冰的錦帕替他擦掉額上汗,問:“又做噩夢了麽?”

江蘊如今在隋衡眼裏,就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他十分擔憂,他再出新的問題。而且江蘊愛犯夢魘這個毛病,隋衡早在兩人初遇墜崖時就發現了。

隋衡雖不通醫理,但也明白,普通人不可能如此頻繁的做噩夢,且在夢中產生激烈反應。

小情人的身體狀況,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他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把人抱回隋營裏去,好生嬌養著,再不讓他受一絲一毫的委屈與苦楚。

江蘊坐起來,接過隋衡遞來的水,喝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滑入喉間,喉嚨頓時舒服不少。

他其實已經很少做小時候的夢,興許是今夜在他面前提了那件塵封已久的往事,才會莫名其妙做了這個夢。

“我沒事。”

“你要不要過來睡一會兒?”

江蘊注意到,玉碗裏的冰已經用完了,他睡的過程中,隋衡一直在給他敷臉。

世上有人待他如此,便是再大的委屈,再大的傷心,都可拋諸腦後了。

何況,他早就和過去的一切和解,沒有那些年幼無助時才會滋生的傷心和委屈了。

他想要什麽東西,都可憑自己的力量做到,包括自己的聘禮。

隋衡說不用,他精力旺盛得很,雖一夜未睡,依舊眉梢鋒利,精神抖擻。

“你的母親,現在還在齊國?”

隋衡忽問了句。

江蘊動作頓了下,搖頭。

“我不確定,興許,他已經搬到了別處。”

看隋衡若有所思,江蘊怕他又發瘋去幫他找娘,忙道:“當年的事,都是我年幼無知,他並沒有任何錯,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去過。”

“而且,若我能再成熟一些,就不該貿然去找他。他應是很不容易才躲過了我父皇的追蹤,我的任性沖動,很可能將他重新置入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