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楊徽音被他說得低頭,輕聲道:“聖人要和臣子說話,我難道還會攔著您?”

朝陽長公主在長安的時候沒少邀請她去長公主府,而立政殿是長公主小時候住慣了的地方,她也便邀人一遊,兩隊人一往內廷,一往前朝去了。

宇文冕以為聖上會同他說一說兩姓之好,然而皇帝叫他隨侍紫宸殿,卻慢悠悠地敘起家常來,問候持節在外的宇文大都督。

他固然猜得到皇帝寒暄過後的主題,然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長公主的婚事,只有天子下旨,臣子遵從的份,聖上明知他並沒有不願意的意思,也不可能不願意,這一切還是要看朝陽長公主自己的心意。

然而聖上給他添了一盞茶後,卻含笑道:“朕有意叫你往薊地走一趟,男兒大好的時光,正該建功立業,你父親當年這個年紀已經隨著上皇從突厥突圍,總教你陪伴一個小姑娘玩耍,也有些可惜。”

皇帝恩寵提攜,宇文冕卻驚愕,他倒沒有那麽多的講究,擡頭仰視天子,斟酌之間,語氣頗為遲緩:“聖人賜恩,臣本不該推拒,只是人各有志,臣無意於功名,更何況……”

“更何況宗室尚主者,只許虛銜,不得外戚幹政,”聖上略松散地居於書案後,平靜替他說了後半截:“皇後的母族能因此扶搖直上,朕難道單獨刻薄了朝陽的駙馬?”

宇文冕低聲道:“但殿下似乎並不願意為聖人增憂。”

他自然有馳騁邊疆的渴望,然而宇文家一早便同意他尚主,不單單是因為他喜歡長公主,也是因為害怕權勢過盛,功高震主,再進一步就是滅頂之災,不如叫兒女庸碌些。

這些年常伴上皇與她的身側,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林下悠然生活,也難免會有意氣消磨、兒女情長之感。

聖上的目光遠沒有從前那般和善,卻笑吟吟道:“一個年輕的姑娘,是需要郎君熱切而大膽的,朝陽本心就是一個固執的人,須得一個心性更剛強、姿態卻柔順的男子來壓服,阿冕或許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宇文冕隱約覺出皇帝暗示放棄的意味,強忍著不適道:“看來已然有中聖人意者,欲令臣退。”

“朕並不曾有這份心思,是上皇有意另擇。”

聖上頓了頓,忽而有些慨嘆道:“阿冕,若是朕與太上皇相繼駕崩,朝陽失去憑依,難道憑一個只知道縱容她的駙馬,仍舊可以棲身長安麽?”

“聖人正值盛年,何出此言?”宇文冕連忙放下茶盞從座上起身,拱手道:“臣下惶恐膽怯,聽不得這話,還請聖人勿言。”

“你先聽著就是了,”聖上笑道:“朕還曾與皇後說起主少母壯的故事,她卻從容得多,朕自己尚且不在意,你遇事怎麽如鴕鳥埋沙?”

聖上與皇後說起主少母壯,只怕許多人想來都是漢武去母留子之意,宇文冕知道帝後之間相處如此,不覺苦笑:“臣也不敢比肩皇後的胸懷。”

“上皇一向憂心朝陽的婚嫁,怎會不希望她的郎君是天下一等一的男兒?”

聖上淡淡道:“你這些年長久不肯入仕,當局者迷,近水樓台,卻未必得月,想來上皇也未必瞧得見這一片心意。”

宇文冕被戳中心事,囁嚅道:“臣隨侍上皇,也並不為此。”

聖上哂笑,大約也懶怠看妹妹與他無休止地捉迷藏下去,只是對朝陽一貫縱容,索性將他放逐:“朕去過,也知道薊地苦寒,然而邊關雖苦,卻易有功,宇文郎君若是吃不得苦,自然有旁人能吃。”

上皇和皇帝有意升他的官,可做臣下的卻忸怩,不願意離開長安,那便是不識擡舉,但若離開長安,長公主的一切就更不是他能清楚的了。

宇文冕跪地,連忙道:“聖人至尊,尚能忍受苦寒,臣自然不敢推脫。”

聖上嫌他今日跪來跪去,總是麻煩,叫他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不覺有些惋惜。

前朝姬氏高||祖皇帝一生叱咤,然而中年甫一離世,愛妻遭囚,女兒又為新君所占,太上皇雖然不懷疑皇帝會有這種趨勢,然而雄主離世,他們所愛惜的人若不能身居高位,難免會落得叫人傷心的下場。

他與鄭太後也只有這麽一個女兒,不能做宰相妻子,也該嫁一個悍勇的將軍,權勢不足以謀反,卻可令當權者忌憚,必要的時候用以自保。

只是朝陽最後還是要在哥哥的天下生活,因此這一點心思在聖上青壯年時或許不能明顯展露出來,所以才中意一個有資質且與皇帝關系密切的青年,聖上雖然不說,但是並非不知道太上皇這份心思。

——太上皇縱然自己能夠隱退,與太後共享悠然,卻是做好萬全的準備,實則內心並不曾瞧得起一生碌碌,只曉得哄女人開心的泛泛之輩。

更何況宇文冕不僅僅是沒有讀懂上皇真正的心思,在哄女郎的這方面,大約也缺少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