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芝薇 金蟬脫殼

以前陸廷鎮最喜歡碰她的頭發, 又濃又密,雲鬟霧鬢莫過於此。

她從小就是長發,一開始編兩個規規矩矩的小辮子, 用兩個廉價的蝴蝶結。後來, 陸廷鎮送她真絲的束發帶,鑲嵌著珍珠的黃金發夾。巴黎秀場上, 模特搖曳生姿走一圈,幾天後,一模一樣的飾品就送到章之微梳妝台上,她不需要自己去挑選這些東西, 陸廷鎮聘用了專門的買手, 來為她購置這些東西。

章之微成年那天,陸廷鎮送她一頂花冠, 布契拉提的, 鑲嵌著鉆石, 鉑金、金、銀的厚重金屬打造出編織蕾絲的纖薄風格,精致纖美。

無論怎樣的珠寶, 都不及她一頭濃密烏發。

陸廷鎮喜愛長發,不許她燙染,全留著, 定期修剪,好生滋養著。

而現在, 章之微毫不猶豫地剪去一頭美麗長發。剪發人也可恨, 齊耳剪斷, 斷裂的發茬處毫無美感,像原本長在沃土中的玫瑰,被人生生折斷莖杆, 連帶著拽掉一層皮。

陸廷鎮撫摸她頭發斷裂的位置,柔順不再,唯余空蕩,問:“疼不疼?”

章之微說:“頭發不疼。”

“我問你是否心疼,”陸廷鎮說,“這麽多年,說剪就剪?”

看章之微沉默不言,陸廷鎮又嘆氣。他靠近章之微,短發不若長發柔順,她臉龐上不再有先前那種倔強神態,更像一朵折了莖杆插入玻璃瓶中的花朵,美則美矣,靈魂即將消怠。

陸廷鎮指腹捏她臉頰輕揉,她不理不睬,垂下睫毛,一副任由他作弄的姿態。

陸廷鎮低頭,他已經快吻上她的唇,這樣近的距離,如果是之前,她此時此刻已經欣欣然地躍起來主動觸他。於陸廷鎮心中,她始終像一只小狼崽,有野性,也對他忠誠,只要他張開手,她就毫不猶豫地撲到他懷抱中又親又蹭。

章之微始終不遮掩她的熱愛,坦蕩又明亮。

陸廷鎮不能。

他看到章之微嘴唇微微發幹,如透明細頸瓶中的白花,她毫無反應,大抵不想同他親近。

陸廷鎮沒有吻下,松開手。

指間觸感猶在,她冷若冰霜。

“睡吧,”陸廷鎮說,“明天我們回家。”

章之微膝蓋有傷,陸廷鎮就讓她獨自睡在大床上。這是套房,空間大,陸廷鎮睡在外面沙發上,沒有碰她。

章之微知他本性,就算做再肮臟的事情,表面上還是要做樣子。

他不會做出強上如此無品之事。

章之微倒頭就睡,她太累了,就連夢境也是黑洞洞一片,人如無頭蒼蠅般亂投,她和烏雞互相攙扶,在濃郁深黑中跌跌撞撞奔跑,好不容易即將見到光亮,卻見陸廷鎮手持一把槍,毫不猶豫地對著烏雞扣動扳機。

“嘭——!”

血液濺了章之微一身,她尖叫著坐起,冷汗涔涔,膝蓋上未愈合的傷口扯裂,痛到她輕輕吸口冷氣,蜷縮身體坐起,章之微看到只穿睡衣的男人。

清晨,陸廷鎮洗了澡,黑色的卷發尚未幹,更蜷曲,頸上搭一毛巾,他俯身看章之微:“夢到什麽?”

章之微張口:“我要見烏雞哥。”

陸廷鎮未置可否:“他還活著。”

“你打他了?”

“我一直在這兒。”

章之微問不出什麽東西,陸廷鎮讓人將早餐送到套房內,讓她慢慢吃。

陸廷鎮並未限制章之微的行動,她仍舊可以按照意願自由出入任何地方,陸廷鎮不強求,只是章之微沒有出去玩的心思。

昨晚奔波勞累,再加心中藏事,章之微胃口不好,她用餐刀切著班尼迪克蛋,切下一塊,又切開,再切,切到碎碎小小,就是不往口中送。

陸廷鎮平靜地看著章之微這樣折磨著她可憐的早餐,說:“佩珊昨晚打電話,說她很想念你,問你幾時返港。”

章之微放下刀叉。

銀光閃閃的餐刀和刀叉與瓷盤相接觸,悅耳清脆,她看著陸廷鎮:“你怎樣回她?”

“我說你病了,晚一天回去。”

陸廷鎮切下一塊小羊肩,他是章之微交際圈中胃口最好的一位,早晨也要食肉,或許也正因此,他具備著如此充沛精力。野獸都是食肉的,強硬,不容他人置喙。

“她說什麽了嗎?”

“她很關心你,讓你醒後及時回電,”陸廷鎮慢條斯理地咀嚼,吃掉一整塊肉,“給她打個電話吧,別讓她擔心。”

他什麽都沒說,卻又像什麽都說了。

提醒著章之微,你不是孤身一人,別忘了你港島的好友,你的學業,還有你的老師同學。

章之微重新拿起叉子,她吃掉了被自己切到碎碎的一點東西,放下,去拿餐巾:“我吃飽了。”

陸廷鎮看著她這幅近乎自虐的模樣。

“對了,”他笑笑,“還有件事,忘記和你講。”

章之微捏著餐巾,擦拭著手指:“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