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老友

已南郡,邊城。

破亂不堪的街道上有不少瘦骨嶙峋的人在四處遊蕩。

緊閉門窗的住宅裏時不時就會聽到哭聲。

年幼的孩子不知被誰交給了人牙子。

掉漆的木門偶爾推動,卻是掛上了喪幡……

如今的日子不好過。

邊城苦窮,常年受到敵國的騷擾,住在這裏的百姓活得本就不易,再加上這幾年天災人禍不斷,簡直是把這裏的住戶往死了逼。

街道之上,不知是誰嘆息一聲,說起去年冬,一場大雪帶走了無數人的生命,今年夏,又逢酷暑,邊城這裏一滴雨都不下,地幹得像是能點著火。土塊拿起,輕輕一撚就會變成粉末,地裏的莊稼根本長不起來,眼看著就要鬧起饑荒,不知明天要怎麽活。

城中的兵愁的事比百姓多。

越過那道高墻往城外看去,又是敵國圍城的困境。

幾個守在城墻上的兵曬傷嚴重,一雙疲憊的眼睛死盯著對面不放。

“這要死了!守城的將軍是怎麽想的?今上是個昏的,我們這被圍了這麽多天也不見有人來救,難不成要我們等死嗎!”

“如今各地都反了,那上面坐著的氾河是什麽東西都不一定,我們將軍還守什麽呢?他給妖魔守城呢?要我說,幹脆反了!或者投敵算了!這樣下去有什麽活路等著!一城的人都得跟著死!”

隔壁院子裏婆子的罵聲傳到了鄰近的農院裏。

不滿的心緒如今已經壓制不住了。

而她的話也是城中百姓的心聲,只是上面那位將軍不知為何就是不聽,好似一心只想當他氾河的忠臣一樣。

臨近的農院裏坐著一個男人。男人身材修長,長得不錯,但留著邋遢的絡腮胡子,看上去十分懶惰,那雙眼睛總是要睜不睜,看上去很沒有精神,就像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一樣。

“庭生。”

在男人專心聽著隔壁院子裏的叫罵聲時,身後的房門被人打開,一個長身玉立,文靜溫柔的婦人走了出來。

婦人是這戶人家的女主人,名叫梅姑,是個極有才學和骨氣的女子。

與鄰近大字不識一個的住戶不一樣,梅姑知書達理,原本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後來家裏遭了難,嫁給了村中的季秀才,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季庭生。

而梅姑命苦,家道中落後嫁給了這個秀才,本以為找到了一個安穩的家,不料這秀才與同村的小寡婦廝混在一起,後來為了這個寡婦去偷東西,被人打了一頓送了官,鬧了不小的笑話。

小地方的人都看重名聲,家裏出了這種醜事,季庭生便有了被同齡人取笑的故事。有人看他不順眼,也不管他母親在此後與他父親和離,帶著他單過,心說他的父親是賊偷,女人錢財都偷,就管他叫小賊頭羞辱他,而他年輕時脾氣暴躁,受不得別人取笑自己,便總是與別人打作一團。母子倆相依為命的日子雖是不好過,卻也沒想過與那秀才重修於好,只當他死了。

季庭生十六那年,已南郡西邊的邊城出了戰亂,他去從了軍。

母親梅姑雖然不放心,也知道兒子保家護國不是錯事,就讓他去了。

此去十年,母子倆聚少離多。季庭生雖然不常回來,但他每次回來的時候眼睛裏都是有光的。

梅姑看到這裏也就放心了。

十年後季庭生回來了,可除了一面旗子什麽也沒帶回來,人也肉眼可見地消沉了很多。

梅姑不知道他在外面經歷了什麽,見他不願意說,也不多問,只說了一句回來了就好。

而臨近晌午,梅姑做好了飯去喊他,見他懶洋洋地站起來,梅姑輕嘆一聲,一邊擦著手,一邊推開了房門。

一進屋就能看到一面旗子掛在墻壁上。

旗子上面什麽都沒畫,只是一面純黑的旗。旗子的左側倒是有裝飾,只是裝點的卻是被人除了殼子、除了刀柄的匕首短刀片。

說句心裏話,這面旗子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掛在家中看著戾氣太重,梅姑每次看到都會心裏發毛,只是她這不上進的孩子很喜歡這面旗,喜歡到每日都來看上一會兒,除去旗子上的落灰。

梅姑拗不過他,也懶得多說,便把筷子放在了碗旁邊,與季庭生坐在一處吃飯,邊吃邊說:“如今吃不上飯的人越來越多,日子一長肯定要鬧。但說白了,如今這樣的情勢,即便林將軍想管,也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吧?”

她是個比別人想得通透的人,只是近來聽說了太多傳言,不免有幾分疑惑,便猶猶豫豫地問:“你看看如今這世道,難不成外面的傳言都是真的?”

季庭生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只問:“什麽?”

梅姑道:“就是氾河禍世的事!”

聽到這句話,季庭生插在飯碗中的筷子停住了,那雙黑眸瞥了母親一眼,接著又默不作聲地往嘴裏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