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下雨
和祁九在一起的第四年初,晏時清即將與雲昭娛樂解約,和周青先成立事務所。
深冬風平浪靜的雨後,他這麽告訴祁九。
祁九記得那天霧很大,雲層厚重,入目是一片蒼茫寂白。
冷空氣夾雜顆粒混入呼吸道,晏時清與他十指握著,不知道是怕他冷,還是怕他跑掉。
“啊......”祁九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半晌才拖出第二個單音節字符,“嗯。”
他很快反應過來,有意識將語調變得歡快:“周周什麽時候和你聯系的呀,我都不知道他回國了。”
他很會處理自己的情緒,也不至於太刻意隱瞞,恰到好處地藏住自己的失落沮喪和埋怨。
祁九察覺到晏時清在看他,於是把半張臉都縮緊圍巾,勾著晏時清的手指藏進口袋,只露出翹起的眼角。
晏時清的手指從祁九的拇指側邊滑過,繞過指腹,緊扣到能察覺到祁九心跳的地步。
他弓下腰去抵住祁九額心:“一個月前。”
祁九沒有擡眸,他在圍巾下抿了抿唇,再張口便不再提周青先連個消息都不給的事,只問:
“......周周的爸爸會允許他這樣嗎?”
“不允許。”晏時清說,“所以要向國外發展。”
那一天實在太冷,祁九耳朵凍得發紅。
在麻木的神經裏,一切感知都變得緩慢。
祁九後知後覺自己的指骨很痛,晏時清握得太緊了。
地面是潮濕的,映出蔥蔥郁郁的樹群,呈現破碎的色彩。
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晏時清這麽說意味著什麽。
與晏時清戀愛的四年來,祁九大半時候是迷茫的。
兩人的關系與其說是沒有布上正軌,不如說一直在重復倒退循環。
他以為那個新人獎會是打破現狀的標志,晏時清能夠有更多的精力,花費更多的時間經營這段戀情。
不至於讓自己感覺好像永遠抓不住他。
像晏時清離開家裏去演藝圈時一樣,像晏時清獨自決定買一個大房子和祁九同居一樣。
他習慣於獨當一面,因此和周青先決定開工作室這件事情也沒有半點協商的意圖,僅以陳訴的口吻告訴了自己的戀人。
這時候祁九才朦朧意識到晏時清有多卑鄙。
給了自己很大的房子,丟下一只兔子,用很多東西困住自己。
他給祁九留了很多牽掛,讓祁九離不開這裏,卻不能提供能足以支撐祁九的安全感。
南方的冬天陰冷,祁九卻覺得自己渾身滾燙。
他很生氣,心肺像是在燃燒,卻壓著情緒,不願意在這種場合裏成為失態的那一方。
心臟的熱度躥上耳朵,藏進眼梢,還是讓他酸了鼻腔,紅了眼眶。
但是他還是笑著,甚至連鼻音都聽不到,輕輕柔柔地問他:“那你要去多久呀?”
“......不知道,看工作安排。”晏時清頓了頓,又說,“估計不會在一個地方呆很久。”
濕空氣裏面混著泥土的味道,這時候祁九才發現,自己應該是有點討厭下雨的。
他長到現在,幾乎沒有不喜歡的東西。
終於二十四歲這年,他察覺一點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存在,還是通過自己戀人找到的。
祁九恍惚想起來,每次晏時清拋下他時,都是在下雨。
十七歲那年晏時清將他晾在雨裏,十八歲時晏時清毫無征兆地離開家,現在他又預言一樣告知自己即將離開。
不喜歡。
不喜歡這種泥土氣味入侵鼻腔,不喜歡肮臟泥點甩上褲腳,不喜歡這種陰霾天氣帶來的壓抑感——
好討厭下雨。
祁九意識到自己是在鬧脾氣,內心出現的一系列情緒只不過是轉移注意的遷怒。
他張開嘴,舌尖抵上齒貝,從上顎滑過,卷過口腔一圈又回到原位。
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如果祁九再大膽一點,他就不會把什麽都咽下喉嚨,而是要求晏時清把他一起帶走。
但是他不敢,他記得起初二清晨薄霧吸進肺裏刺撓,記得電子屏幕激得眼睛發酸,記得沒被消化完全的委屈、自責和妒忌雜糅帶來的苦味。
盡管沒有人責怪他,祁九還是認為自己擔了大半責任,時至今日仍在想如何才能不給晏時清帶去困擾。
他向來如此,擁有遠超於常人的道德感和責任心,不然也就不會在六年前的春天強硬地跟在晏時清的身後。
晏時清察覺到自己有點緊張,頭腦籌劃著一切用於應付祁九反應的回復。
他低著頭,伸手抱住祁九,依戀著體溫,像個懷揣著無上寶貝的賊。
最後卻沒做任何挽留。
如果晏時清再放肆一點,他就不該遇見所有都獨自承受,而是像現在一樣,緊緊地、牢固地牽住祁九。
但是他做不到,他記得潘峨諷刺的眼神,記得深秋反射寒光的匕首,記得自己抗住所有謾罵、苦痛和煎熬為的是能在風塵仆仆之後,為祁九帶去一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