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自此猴王便在宋國,與惠施學習起了學問。

惠施的學問乃是百家中的名家,名家者,形名、正名、取辯。

既然要正名,那就要知天下名。因此,名家俱都是飽學之士。諸子百家學派不同,雖因青羊、稷下學宮而出,且都奉行大道,但是卻思想迥異,相互對立、辯駁的也不乏少數。

唯有名家,溯文逐學,解其意,卻無有偏見。力求從正而論。

而惠施,更是天下大賢,被稱作惠子,他自己對天地人有著十分精密嚴謹的看法,且學問出眾,通曉古今,被稱作“學富五車”。

猴王在惠施家中,讀了五六年書,惠施只講百家,不論見解。漸漸地它懂了很多學問,以往的疑惑都少了許多。可是它仍舊走不出煩擾心的困境,在生與死的妄心之間無法窺破。

忽然有一日,惠施對猴王說:“我的學問你已經都學會了,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麽疑問?”

不知覺已五六年,惠施與猴王建立了深厚的情誼。他從未見過猴王這般聰慧的人,很希望猴王能夠繼承自己的理想。但是他並不自私,從沒有把自己的思想灌注給猴子,只教學問,而沒有灌注偏論。

但惠施已年邁,直至今日,他感覺到不久後或許大限將至,何況猴王也的確將學問都學的全了,所以他才會發問。

猴王道:“回夫子的話,我只有一個問題。”

惠施道:“即問來。”

猴王問道:“何為心?”

惠施一愣,沒想到猴王會問出這個問題。他仔細思索了半晌,道:“萬事萬物為理,一人一行為心。”

猴王道:“那是學理重要,還是修心重要?”

惠施道:“都重要。”

猴王又說道:“稟夫子,我自出生來,便自由自在,稱王稱霸,安然快樂。突然有一日,身邊有親人死了。我便痛苦不已,失魂落魄。一方面是舍不得親人,另一方面也是一直的無憂無慮,讓我想要長生,不想尋死。可是,自從我來到南瞻部州,看到了世事的艱辛與困惑,知道了繁華的另一面,被煩擾所惑,陷入泥潭,就終日感覺痛苦,我即想到若是長生,恐怕要經歷更多的痛苦,如此還不如死了更好一些。”

惠施點了點頭,道:“你想的很深遠,這個問題吾卻是不好回答。不過我有一個朋友,或許他能夠回答你這個問題。”

猴王道:“何人?”

惠施道:“此人姓莊名周,字子休。乃天下大賢也!”

惠施談到了莊周,話變得多了些。仔細地講了許多故事,他說莊周原本是漆園吏,後來辭官不幹了。楚威王請他為相,他也拒絕的很幹脆。

又說自己與莊周認識的也很湊巧,在魏國做國相的時候,莊周過來,自己嫉賢,以為他要過來搶奪自己國相的身份,派人搜捕了三天三夜,結果自己眼中的國相在莊周的眼中不過是鴟得腐鼠而已。

猴王問,莊周為什麽能回答自己的問題。

惠施道:“因為,他妻子死時,我前去吊唁。卻發現他並沒有悲傷,而是鼓盆而歌,歡欣不已。當時我只以為活見鬼了,奉上一袋賻金便離去了,但現在想想他的話,當真有深意也。”

猴王便請惠施帶自己前去,惠施應承。

兩人擇日,沐浴更衣,一同前往南華山。在接近南華山的時候,猴王竟然發現自己腦海中的灰魚兒那灰蒙蒙的氣兒散去了許多,復了幾般紅色,頓知此去必有收獲。它大喜來到山中,與龍女、惠施一同拜訪,果然在南華山下看到了一處茅廬。

正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猴子也曾見過不少名山大川,東勝神洲的每一座山,都不在這南華山之下。但是,看到茅廬,他卻突然有一種激動的感覺。這便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吧。

“果有神仙!果有神仙!”

來到跟前,猴王忙拜會道:“老神仙!老神仙!弟子志心朝禮,只求得解!”隨即,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它與惠施、龍女在茅廬之外,很奇怪的是,莊周並沒有讓他們進來,而是完完整整地聽了猴王的問題,道:“有生即有死。生死無常,若沉湎於人,則痛不欲生。若追溯於天,則無心無情。唯有固元守一,順天順心,方才為人。你腦海中的紅魚兒是生機,灰魚兒是死意。紅魚兒有著天理的生,灰魚兒則有人心的死。生死相依,輪回相對,才是生息之理。無論是天,還是人,都是奉從於這個理。其名即為:一。”

莊周的聲音很年輕,完全不像老者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但是在猴王的耳中,其所說的,乃是世間真理。

猴王道:“那我該如何?我要如何?我究竟是要尋求理,還是尋求心?”